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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周予初提著一袋水果到了江爺爺家門口，按響門鈴，屋內拖鞋與地板摩擦聲逐漸靠近。

“嘎吱”一聲，屋門打開，眼前一黑，她抬眼看到一個麵容清秀的男子。

“愣著乾嘛？”男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周予初記得這個嗓音，是江易安。

江易安的嗓音很特彆，低沉的嗓音總是帶著淡淡的慵懶，說話的語調平緩，彷彿不帶任何的情緒。

今天的他與那天有點兒不同，褪去滿身的疲憊，整個人都散發著少年的朝氣。

見周予初愣神，男人不顧她的存在，手臂越過眼前女人的肩膀，“啪”一聲，門被狠狠關上，穿堂風透過門縫將她敞開著的羽絨服吹起。

門無情關上的瞬間，周予初如夢初醒，她注意到江易安穿著一件灰色短袖，手臂因為冷風凍的通紅。他的腰間圍著玉桂狗圍裙，左手拿著鍋鏟，右手從她頭頂掠過，冰冷的雙眸帶著寒意瞪了她一眼，直徑朝著廚房走去。

周予初被他的白眼瞪的有些愧疚，“砰”一聲，廚房的門被用力帶上，周予初尷尬地笑笑，趁著換拖鞋的時候，整理了自己的情緒。

也許因為江爺爺是病人的緣故，家裡暖氣開著很大，換鞋的時間就熱得周予初額頭微微冒汗。

將手裡的水果放到桌子上，脫掉身上的外套，抬眼迎上了江爺爺八卦的目光，他正坐在熟悉的老藤椅上，穿著軍綠色的襯衫，饒有興致地看著兩人互動。

“小周你來了。”江爺爺朝她招手。

周予初微笑頷首，外套疊好放在沙發上，堆起笑容，“江爺爺，今天感覺怎麼樣？”

“還可以。”江爺爺說著拍了身邊的椅子，示意周予初坐下。

“小周，拜托你一件事。”周予初還未坐穩，江爺爺期待的眼神投來：“吃完飯，陪小安去買個床。”

“床？”

江爺爺抬眸示意周予初客廳另一端臥室的方向，接著說：“塌了。”

透過門縫，周予初看到臥室內一片狼藉，床腿斷裂嚴重，床架上的木頭四分五裂地散在地上。帶著疑惑的眼神她看向江爺爺。

“老古董。”江易安的聲音冷不丁從廚房那邊傳來，他正倚在門邊，雙手環抱於胸：“我自己會買。”

“你多久冇回來了，這地兒你不熟。”

江易安不置可否，眼神落在周予初的臉上幾秒，麵無表情的回了廚房，“啪”關上了門，廚房裡立馬傳來油煙機的轟轟聲，時不時還伴隨著鍋鏟與鍋的摩擦。

“要不明天吧。”周予初對著廚房緊閉的門說，收回目光轉而看向江爺爺：“宜家應該有的。”

江爺爺微笑頷首，過了幾秒他說：“阿姨今天冇空，隻能委屈你吃小安做的飯了。”

“不打緊。”

“也不知道這小子做飯能不能吃。”江爺爺自顧自說著。

周予初從不挑食，吃著百家飯長大的她，餐桌上有什麼吃什麼，等到大學那會兒，她就開始吃泡麪，她曾經買過所有牌子的方便麪，最後排出第一名是康師傅紅燒牛肉麪。

“我去看看他。”周予初想到剛纔自己發愣害得穿短袖的江易安在冷風裡吹了好一會，有點兒不好意思。

打開廚房門，辣椒入油鍋激發的辛辣刺鼻的味衝擊了鼻腔，她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噴嚏。試圖用嘴巴呼吸緩和，辛辣味猛的灌入口腔，止不住的咳嗽，眼淚也隨之從眼眶流出，狼狽的樣子令她不知所措，雙手靠著門框，頭抵著牆壁。

“出去。”江易安不耐煩的聲音此刻在耳邊響起，她抬眸看他，被味兒刺激的委屈模樣令人心生憐憫。

江易安關火停下炒菜的動作，嘴角微微上挑，停頓了幾秒，說：“5分鐘開飯。”

“那我拿碗筷。”周予初不敢看他，剛纔狼狽的樣子她一點兒都不想回想，熟練地走向碗櫃。

江易安輕哼一聲，餘光掃過她的臉龐。泛紅的臉頰和廚房的煙火氣相得益彰。

江易安的廚藝是有點水平的，色澤紅潤油亮的糖醋排骨在幾縷蔥絲的點綴顯得格外地鮮美。包裹著濃鬱醬汁的紅燒魚上撒著些許的紅辣椒彷彿在朝她眨眼。熱氣騰騰的三鮮湯散發著沁人心脾的香味，鮮蝦、蛋片、白菜等迫不及待地從乳白地湯麪探出頭。周予初一個對吃飯無所謂的人都忍不住嚥了咽口水，垂延欲滴的眼神恨不得將桌上的食物全部吞下。

江爺爺的目光掃過兩人，拿起筷子說：“吃飯。”

他夾起一塊排骨放入周予初碗裡。

又夾起一塊魚肉放入江易安碗裡，給自己也夾了一塊送入嘴中。

周予初道謝，夾起碗裡的排骨，快速塞到口中，濃鬱的排骨香味在嘴裡瀰漫，一口咬下，酥軟香甜的口感中帶著一絲淡淡的酸味，味蕾在此刻被激發，她彷彿置身於天堂。

三下五除二地吃完排骨，將筷子伸向紅燒魚，聞了聞，放入口中，鮮嫩的魚肉在口中化開，豆瓣醬和香葉的香味隨著魚肉跳躍，天堂裡的錦鯉在和她招手。

這也太太太太好吃了吧！

真的很久冇有吃到這麼美味的家常菜！

此刻江易安這張麵癱臉都看著順眼多了！

江爺爺慈愛地目光看著周予初的動作，問：“小周，合你口味嗎？”

“好吃。”周予初嘴裡一刻不停，聲音卻很冷靜，她在剋製自己。

不過她還是冇抵住美食誘惑，她忍不住對眼前的男人產生好奇。

“你是廚師嗎？”

“不是。”江易安聲音冷淡，眼皮都冇抬一下。

周予初直直盯著他，期待著後麵的回答，但江易安冇再說話，自顧自吃著飯。

周予初難得的熱情被冰冷的聲音澆滅，便不再說話，安靜享受美食。

“小安，是畫漫畫的，在日本工作。”見兩人氣氛微妙，江爺爺瞪了江易安一眼，主動和周予初解釋。

周予初頷首，手裡的筷子冇有停下。一個問題從她腦子裡蹦出，她問：“那會定居嗎？”

話音剛落，她就後悔。

江爺爺的笑容因為這幾個字而凝固，夾菜的手停在半空中。

“不會。”江易安用餘光瞥見江爺爺的動作，緩緩開口。

江易安的話拯救了尷尬的周予初，她長舒一口氣，察覺到江爺爺臉上的神色從失落到開心，轉而又恢複平靜。

“不會就好，不會就好。”江爺爺重複了好幾遍。

吃完飯，周予初主動幫忙洗碗，卻被江爺爺推出去，他讓江易安送她去坐車。周予初還來不及拒絕，江易安已經默默穿上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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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燈將兩個人陰影拉得很長，一前一後，一左一右，一長一短。

走了五分鐘，周予初忍不住開口：“那個，走反了。”

“哦”江易安應了一聲，隨即轉過頭，目光投向了身後的周予初。

她個子不高，中等身材，臉上有點肉肉的，看起來很和善的樣子，她的眼睛很亮，在昏暗的路燈下依舊閃耀奪目。

周予初被江易安盯得不好意思，耳根微微泛紅，她轉過身朝著車站的方向走去。

江易安跟上她的身影，一前一後，一右一左，一短一長。

沉默了兩分鐘，江易安開口：“爺爺病多久了？”

“三年。”

周予初偷偷瞥眼看他，臉色平靜毫無波瀾。

“醫生說冇多久了。”

“是的，之前他怕你擔心，就冇告訴你。你有空，多陪陪他，其實他挺想你的。”

江易安冇有再說話，周予初也冇有。

走著走著，周予初想起什麼，突然轉身。

“砰”不偏不倚，她的頭撞到了江易安的鎖骨。江易安身體後仰，收住邁開的腳步，憑藉著強大的核心力量站定。

“你怎麼在我身後？”周予初捂著腦袋嗔怪著。

“不然呢？”江易安看著她呲牙咧嘴的樣子，啞然失笑，一秒恢複平靜說：“誰叫你停下來。”

“你？”周予初無話可說，她明明記得兩人一左一右的走著，不可能相撞。

她揉著頭說：“明天下午2點。”

“什麼？”江易安目光停留在她臉上。

“買床。”周予初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江易安沉默不語，他的耳朵微紅，眼神落在周予初紅潤的嘴唇上，半響，喉嚨裡擠出兩個字：“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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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予初並不想多管閒事，隻是剛纔江易安在廚房熱火朝天炒菜時，江爺爺拉著她的手說：“小周啊，小安在越嶺市冇什麼朋友，你多照顧照顧。”

在老人幾乎乞求的眼神裡周予初看到了對孩子的關切，看到了對自己的信任，看到了她從未奢望過的溫情。她無法拒絕老人的懇求，即便知道這將成為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我日子不多了，但是總是放心不下小安。”江爺爺眼瞼低垂，滾燙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嘴唇微顫，嘴裡不停嘟囔著：“孩子渾身長滿刺就因為怕受傷。”

“有空我會多關心他的。”周予初不忍見七旬老人落淚，她懂老人的意思，他怕他走之後，世界上再無人會在意江易安。可她就是這樣活著的，冇有人關心她的生活，冇有人在意她的感受。可她還是這樣愛著這個世界，或許她希望所有人都能被溫柔對待，她答應了這個無力的請求。

周予初研究生畢業後就留在了越嶺市，冇有了學校的庇護，生活充滿了各種不順，但又充滿了希望。艱難的求職期，差點兒擊破她的自信，多虧導師的推薦才讓她有了現在的工作。從學校宿舍搬離後，房租占了很大的開銷比例，索性她的運氣好，租房子的時候遇到的房東是個長年在國外中年女人，因為不想房子長期閒置而落灰，便租了一個房間給她。

也許自己體會過人間冷暖，她更能感同身受江爺爺的囑托，她從公車回看路燈下踢著小石子的江易安，感覺自己的心和他靠近一點點，隻是一點點。

落寞的身影，彷彿讓她看到了七歲的自己，那個剃著板寸穿著肥大紅色連衣裙的女孩。

她站在家門口的大樹前，低頭看著咧開了一個口子黑色的白球鞋，眉心微皺，眼神堅定，緊咬雙唇微微顫抖，她抬起瘦弱的左腿，對著地上的小石子狠狠一踢，劇烈的疼痛襲來，紅色的血液滲出將黑色染得更加鮮豔。她揚起嘴角，噙滿淚水的眼睛滿是笑容，那個時候她以為流血就會被心疼，就會有屬於她獨一無二的擁抱。

可她冇有等到擁抱，卻等到棍子從高空狠狠落下，一下兩下三下砸在瘦小的身體上，綻放出紅色的花朵，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抬起頭硬生生將眼淚憋回，那天起她冇有哭過，一次也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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