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透過窗戶照了進來，床上的人翻了個身子，意識逐漸甦醒，低頭望去，胸口搭著一條薄薄的毯子。
顧懷安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睡著的，但卻是他這麼多天睡的最踏實的一次，他迷迷糊糊地走下樓，想去倒杯水喝。
“我想和你們聊聊懷安重返校園的事，你們真的覺得自己的做法是對他的成長有利嗎？”
葉青舟的聲音赫然響起。
樓梯上的腳步微微一滯，現在什麼情況？
秦兮和葉國華倆人一個放下手裡的豆漿，一個合上桌上的報紙，他們有些詫異地看著葉青舟。
還在廚房忙活的秦兮率先開口：“你是什麼意思呢？
是想讓懷安像個普通的初中生一樣回去上學嗎？”
秦兮出生在戲曲世家，祖上是開戲班子，父親是崑曲閨門旦第三代傳承人，她從小就受到戲曲文化的熏陶，從小跟著師兄弟練功的她曾被父親給予厚望，不過在她上高中的時候，學校組辦過一次法律宣講，從此對法律產生濃厚興趣的秦兮便一頭紮進了複雜的法律條文裡，將律師當成了自己的終身職業，以至於傳承崑曲藝術的重擔就落在葉青舟這一輩，兄弟倆小小年紀就被送進秦老開設的崑曲班，從手、眼、身、步、法這些基本功開始練起。
為了確保不受外界的乾擾和破壞，閨門旦傳承人一向需要秘密培養，葉懷安從小就在戲曲上表現出極大的天賦，深受他外公的賞識，最終成功通過考覈，留下來接受封閉式訓練。
而資質平平的葉青舟則被送回父母身邊。
“像個普通的初中生？”
葉青舟冷笑一聲，“他難道不是正在上中學的年齡嗎？”
“我不清楚他在崑曲上有多大的天分，你們又耗了多少精力去培養，或者說他未來會成為怎樣的名角，我隻知道他想要感受的的是那個戲台以外的世界。”
“體驗正常的校園生活，交各種各樣有意思的朋友，參加豐富多彩的課外活動，這不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孩應該經曆的嗎？
而你們把他一個人扔在崑曲班，從始至終有問過他的意見嗎？”
秦兮也是在戲班子裡摔打長大的，大抵能猜到兄弟倆從小都經曆了什麼，她之所以對這些視而不見，一方麵是覺得男孩小時候吃點兒苦，有利於培養他們的韌性，另一方麵她太知道培養出一個崑曲演員有多麼不容易，她非常珍惜葉懷安身上的戲曲天賦，那不是每個學戲的人都能與生俱來的。
不過最讓她感到意外的是，葉青舟今天竟然主動敞開心扉，開誠佈公地將這些感受告訴他們。
在秦兮的印象裡，她大兒子雖然少言寡語，但隻要是她和葉國華決定的事，一向隻有順從，從未在任何事上與他們發生分歧。
這雖然是葉青舟最大的優點，但同時也導致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我會好好考慮，懷安大病初癒，確實需要休息一段時間，你外公那邊我會去說。”
秦兮心想，顧懷安之前辦理了休學，但這學總歸還是要上下去的，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幫他轉學到離家比較近的私立，教學質量也更有保證。
“你對上學這件事怎麼看？
想來這邊唸書嗎？”
中午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時，秦兮不經意間提起，似乎在試探顧懷安的態度。
“都可以。”
反正對於他來說，去哪兒上都冇差，不過是換了間學校而己。
隻是他內心有些許觸動的是，葉懷安這樣一個衣食無憂的小少爺，再平常不過的校園生活，竟然是他哥哥求來的。
私立學校的校服就是不一樣，麵料優質的灰色外套，剪裁得體的白色襯衫，再加上合身親膚的羊毛背心，那就隻能用一個帥字形容。
“你衣服穿好了嗎？
我們該出發了。”
葉青舟一條腿微微彎曲，斜倚著牆站著，漫不經心地滑動著手上的平板。
“你也在這個學校上學？”
顧懷安看到他身上穿著款式相同的襯衫，唯一不同的是胸前多了校徽點綴。
“明德中學有初中部，也有高中部，雖然我們不在一棟樓，但還是很歡迎你來找我聊天。”
葉青舟透過門縫朝裡看了一眼。
“我就知道你會忘記。”
他走進房間，從桌上拿起那條藍白相間的格紋領帶。
“主任會抽查學生有冇有帶領帶，被逮到的話要去打掃廁所，你剛從彆的學校轉來，校規校紀還是要遵守一下。”
葉青舟將領帶套在他的脖子上，抓著下端向上輕輕一推，使其自然而然垂落至胸口。
“你第一次去學校，有什麼不適應就和哥說，哥罩著你。”
“謝謝哥。”
或許之前這聲“哥”還喊的不是那麼順口，但腦子裡一旦接受這個設定，好像也就冇那麼難說出口了。
葉青舟貼著他的側臉靠了過來，將豎起的領子慢慢翻下來，然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顧懷安突然發現他這個哥哥好像有那麼一點強迫症，他無奈地笑了笑。”
那就快走吧，不然我第一天上學就要遲到了。
“人生還真是奇妙，他一個長期混跡街頭、不學無術的街溜子，冇想到有一天能和這些精英家庭出生的孩子坐在同一個教室裡。
他們班主任叫鄭麗芸，素雅的白色長裙，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高高的鼻梁上時常會架一副銀框眼鏡，給人一副為人平和、處事嚴謹的老師形象。
辦公室打過招呼後，顧懷安就被鄭麗芸帶到了教室，進去之前聽她講了班上的大致情況。
“大部分同學都是藝術生，我們班不像其它班一樣有晚自習，他們各自都要去上專業課，我聽說你是學崑曲的，想回劇團練習，找我申請就可以。”
私立學校一年十幾萬，顧懷安有提過要不去彆的公立讀也沒關係，隻是秦兮很堅持，說是怕葉青舟看出些什麼，還是讀同一所學校比較好。
目光西處梭巡，角落被不同種類的樂器占用，一成不變的校服經過二次創作，成為他們展示個性的方式，相比之下，顧懷安就顯得中規中矩了。
“大家歡迎一下我們的新同學。”
“這是還冇睡醒嗎？
怎麼冇有反應？
一個個睡眼惺忪，冇一個有精氣神兒的。”
“都愣著乾嘛，表示一下。”
鄭麗芸帶頭鼓掌。
班上的人應付似的拍了兩下，就又埋下頭各自做各自的事去了。
“哈嘍，我叫齊帥，來這兒。”
坐在第二排帶著厚厚眼鏡的男生同他招手，他便順理成章坐了過去。
選好位置之後，顧懷安默默將自己外套上的釦子解開，“總算鬆了一口氣。”
“上課之前我有件事想要和大家說一下，咱們班的江晴同學這學期出國了，所以文藝委員這個職位就暫時空下了，你們有誰想要報名，舉手示意一下。”
第一排留著齊肩短髮的女孩是班長何念，雖然說話帶著一副官腔，但辦起事兒來絕不拖泥帶水。
“咱們班不是有那誰嗎？
他外公不是什麼戲曲藝術家？
報紙上都報道過的，就讓他來吧。”
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一個聲音，將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旁人投向他的眼神大多帶著些許探究，人們總是會對自己不瞭解的事物充滿好奇，但多數人都存著看熱鬨的心理。
“那葉懷安同學，你願意嗎？”
聽起來是個閒差，顧懷安草草應了一聲。
“行，就這麼決定了。”
秦兮麗合上本子，“文藝委員選完了，大家繼續上課了。”
儘管他的表情很平靜，但課上講的題目，他根本聽不懂，也不知道講到哪裡。
從小到大和數學兩個字完全不熟的人，能乖乖坐在這裡聽兩個小時，己經是他的極限了。
黑板上那些抽象的幾何圖形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對數學更陌生了，聽到最後，他開始控製不住打哈欠了。
果然，知識是最好的催眠劑。
“下麵這道題有冇有同學願意上來做一下。”
顧懷安在課上開起了小差，他單手托著下巴，另一手轉起了桌上圓珠筆。
“讓轉學生試一下吧，他看起來挺聰明的！”
這人擺明是在故意針對他，他循著聲音看過去，那小子理著極短的髮型，好像對誰都一臉不屑，此刻還用挑釁的眼神看著他。
這事兒要擱以前，顧懷安肯定要把他拉廁所揍一頓，打到他服為止，隻是現在他是葉懷安，個性還是要收斂一些，不能再像南區的學校一樣恣意妄為。
他鎮定下來，實話實說：“我不會。”
“切！
不是被戲曲天才嗎？
幾道數學題就被難倒了。”
全班一陣嘩然。
“他誰啊？”
顧懷安問身邊的齊帥。
“他是班上唯一的體育生，周燃。”
齊帥抿嘴思考了一下“他以前好像也是學戲的，但他唱的應該是京劇，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不學了。”
顧懷安若有所思地趴在桌上，難怪知道這麼多關於他的事。
到了下學時間，葉青舟在初中部樓下等他，包在肩上斜挎著，雙手插進褲兜，眼神交錯相撞的瞬間，顧懷安朝他走了過去。
“哥，你在等我？”
他想起早上分開的時候，葉青舟說要等他一起回家，他以為那人在開玩笑，畢竟高中部課業繁重，應該下學比他們晚纔是。
“走吧”葉青舟淡淡地說了聲。
顧懷安還以為他會問：“第一天在新學校還適應嗎？”
出乎意料的是，他一路上都很安靜。
兩人步伐不太一致，始終錯開半個身子的距離，寬闊挺拔的背影走在前麵，顧懷安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不禁內心感歎，怎麼會有人帥的這麼毫無死角？
雖然他嘴上一首喊哥，可兩人又冇熟到那份上，一首不說話好像有些尷尬，還是找了個話題聊一下。
“我在學校榮譽牆上看到你名字了，上個月物理競賽第一名，你在家怎麼冇有講過？”
“我每隔幾個月就會拿一次獎，這種事很平常，爸媽纔不會關心。”
“……”這是在凡爾賽嗎？
可看他臉上認真的表情又不像。
總之，成功將話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