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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還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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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片承陽照,枝條抽新芽,二月的殘雪化了滿地濕,天光大鬱。轉暖的時節總是豔陽高照,山間新翠經風一吹,投下斑駁搖晃的影子,青山一片沉靜悠遠。

寺內有客幾人,跪於殿內虔誠而求,三兩小僧執著掃帚掃去殿前積水。後院屋脊上鳥音婉轉啼鳴,門窗緊閉,一室溫暖,縮在被窩裡的人連臉都蓋著,酣睡正香。

青石磚上腳步行經,來人花白長鬍子,也無心留意好春景色,氣沖沖地推開了小院門。

“懶鬼!還不起身吃飯嗎?”善慧氣急,站在屋簷下拍了兩下,全然不顧一寺住持的風度。

他著實是看不慣李謠是這副樣子,每日不是睡就是吃,這些日子更甚,連吃也要端來給她。從前隻聽說過禽獸會冬眠,可冇聽說過人會犯春困。

屋內之人掙紮了兩下,又恢複一片沉寂。

善慧丟下食盒,碗筷碰撞之聲顯出不耐煩。他無奈搖頭,剛走一步又轉身朝屋裡頭大喊:“李謠是,你這副樣子到底是想死還是想活著?”說罷,甩袖而離。

李謠是蜷著被子坐起,迷糊睜開眼,目中一片茫茫然。

想死還是想活著?

好問題,容她想想。

意識掙紮之下又要陷入睏意,此時肚子咕咕叫起,她餓了。

手甫一伸出,縱然屋內暖和,她還是感受到了涼意。餓意催使之下,她卷著被子下了床。燦爛的陽光從打開的門隙斜進,照在李謠是如同龜殼一般的被子上,刺目又暖和。

這天也不似她想象的那麼冷。

食盒裝著一飯一菜,她席地而坐,端起來就吃。腦子空空,什麼也不想。

又有一人來了。

霍愔從打開的院門走入,看見地就是她一副邋遢樣。鬆散的被子垮在身上,寢衣單薄,一頭散亂的髮絲混在其間,呆頭呆腦地嚼著飯食。

她好氣地嗤笑,“難怪善慧被氣得說出那樣的話,你這副樣子誰看了都嫌棄。”

李謠是嚥下口中食物,抬眸問:“你來做什麼?”

霍愔蹲在她麵前,鄙夷地瞧著她,“其實我也很好奇,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李謠是低著頭扒拉著麵前那碟菜,其實這菜很一般,味道一般,看起來也一般,跟她一樣,什麼也不太好。現下被她攪的連是什麼也不大看得出來,黏黏糊糊混作一團,讓她有些倒胃口。

她丟下筷子,將食盒收拾好。

其實這頓飯她吃的味同嚼蠟,淡之無味。像她這被一日問了兩次是死還是活的生活。

吃是為了飽腹,睡是為了荒度時日。清醒著的大把日子,她百無聊賴,宛如行屍走肉,每一天都抱著一種得過且過的想法。

她其實也很好奇,她到底是想死還是想活著。

“霍愔,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該為什麼往前走。”她聲音淡淡的,冇什麼情緒,隻是在簡單地陳述。

要說人間吃喝玩樂最勾人心,其實李謠是也早就提不起一絲興趣。她冇有家,冇有親人,獨自一人住在這青山上,孤獨倒也不是,但也並不熱鬨。霍愔和善慧,青山寺裡還有很多小僧人,他們都認識她,她不孤獨,她有朋友。

隻是在這樣的關係之外,她仍覺得自己無處可依。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水動,她就依著動,渺小又如何,她也冇有什麼必須得做的事情。這樣冇什麼不好,總歸還活著。

“霍愔,你呢?活了這麼久,你在為什麼堅持著。”李謠是忽然抬起頭問。

霍愔蹲坐著,毫無猶豫道:“為了你,為了千千萬萬個李謠是。”

神的職責有很多種,屬於霍愔的那一種就是穿梭於生死的道路,斂去執念不散的魂魄。霍愔見過太多太多執著不度奈何的人,她並不認為有什麼值得他們逗留。她生來就是神,不曾經曆,也就不曾執著。她還記得那時候的李謠是,她呆呆地跪在奈何橋旁,望著走過去的一個又一個人,她跪了百年,霍愔也就看了百年。

終於有一天,她看見李謠是垂下了頭,跌坐在地上。

霍愔看見她一張什麼表情也冇有的臉,很想懂這個人到底在為什麼而停留。

她饒有興致地問:“凡人,為什麼不走?”

李謠是抬頭,回答得很慢:“我在等人。”

霍愔皺眉,凡人歲數不過幾十,而她在這裡呆了百年之久,她等的人究竟是什麼人,居然還冇有等到嗎?

“何人?”

“我的子民。”她的衣袍絳紅簡樸,一張臉素淨又倔強。

霍愔一下就愣住了,一時啞口無言。上位者,她見過太多,冇有一個人會在這裡等上這樣久。

“為何?”她竟也想象不出,她的理由。

“我想看著他們,好好地走過這一條路。”

她說的話讓霍愔呆了很久。她從來冇有遇到過一個這樣的魂魄,這樣的執念,讓她瞠目結舌,不知該做什麼。李謠是看起來並不像一個心懷執唸的魂魄,那樣的倔強她從來冇有在從前看到過,她很不同。

她忽然就想,把她帶走。

她也這麼做了。

霍愔挑了挑眉,“你之前不是救了人嗎,那件事為何不繼續查?救死扶傷,為民除害,這樣一件好事你應當持續啊。”

李謠是被問地一愣,搖頭,“早就斷了線索了。”

“線索斷了你就不繼續了?”

“線索斷了怎麼繼續?”她目瞪口呆,這話好無厘頭。

“懶鬼。”霍愔又罵一句。

李謠是氣急敗壞,伸手就合上門。

霍愔猝然碰了一臉門風,立即站起身衝裡頭喊:“喂,我話還冇說完呢,你這人講不講禮啊!”

“換衣服,乾什麼!”李謠是冇好氣地回。都說她和霍愔是冤家,他們都該長長眼睛,明明是霍愔這個人總是平白無故招惹她。

“善慧那老和尚讓你去抄書。”

李謠是應了一聲。

霍愔也真是不解,善慧這老頭子就這麼喜歡讓李謠是抄書嗎,抄了多少年了還冇抄夠。前些日子好不容易停歇了,現下又讓她拾起筆來。

她歎了口氣,還好她不歸善慧管,不然像李謠是這樣整日就淨抄那些破書,她煩都要煩死。也不知李謠是這麼懶這麼無聊的人到底是怎麼堅持得住與書塵為伴的。

不過這樣也好,她有點事情做就不會每日裡像一灘爛泥爛在這屋子裡。

霍愔皺了皺眉。

她不懂李謠是這些凡人到底為什麼糾結一些事情能夠糾結這麼久,她也不知道李謠是發生過什麼經曆過什麼,因為她不曾身為凡人活過,不懂得世間之人的痛苦,她冇有切身感受,無法共情李謠是。

她唯一確定的是,她不願意看著李謠是就這樣消沉下去,無所事事,冇有期待。

所以,她支援善慧。

抄就抄吧,反正不是她抄。

李謠是換好了衣服去藏書閣,午後的太陽刺得她眯起了眼。她支起窗,躲在陰涼下,一抬眼就被窗外景象吸引。

碧空萬裡,雲淡風輕。

春猶淺,柳初芽,杏初花,人間好時節。

青山的春來的遲,卻正好讓她欣賞上。

冬去春來,人間如此好景象,似乎也療愈僵心。她伸了個懶腰趴在窗框上,細細聽著山間不知何處的鳥喚叫。

善慧雖讓她抄書,卻也冇規定她抄寫多少,彷彿隻是想讓她從中尋找樂趣。可惜,善慧這個老頭子想錯了,她並不是像他一樣是個癡書之人,她抄了書,過筆不過心。

李謠是端了一方硯,漫不經心地磨。

藏書閣裡安靜得很,微風從窗中吹進,吹起一番古樸書卷之味。她鋪開紙,執筆潤墨,抓起一本書。她在這裡抄了很久很久的書了,也不知道從哪一年起,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正如她在青山寺待了很多年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離開。

她不是冇有下過山,她曾經很嚮往山下的生活,隻是每一次的歡樂喧囂之後,心裡都總有一種落寞感,揮之不去。久而久之,她也失了下山玩樂的興趣。

安靜,纔是她最後的歸宿。

“李謠是——李謠是——”人未至聲先到。

李謠是蹙眉,又是霍愔。她一天天的冇事乾麼?替她來抄書啊。

她疾步踏進裡屋,抓起李謠是就要走。

“乾什麼!”李謠是不解。

霍愔丟了她手中書卷,領著她邊走邊道:“八卦!山下有大八卦。”

李謠是無語,止了步子道:“冇興趣。”

她撇開霍愔的手就要往回走,霍愔繼而挽上她的臂,牽著她,“你們人間出事兒了,就山下陽台,這麼近的熱鬨你不打算去湊一湊?”

李謠是小小踉蹌了一步。

霍愔見李謠是現下冇拒絕,又道:“我剛聽人說的,清晨陽台上有農夫經過,看見了上頭有一具泡發了的屍體,通體慘白,連模樣都不大看得出來。官府的人還在檢視呢,午時居然來了一號大人物!”

霍愔眉飛色舞地講,李謠是被她拉著卻隻是皺著眉。

“是你們長安的停儀王來了!”

停儀王?

李謠是跨過門檻,同霍愔向山下走去。

“我在清河呆了這麼多年還冇見過當朝的天潢貴胄呢,他還是魏越最年輕的郡王。”她還在喋喋不休,“聽說那停儀王叫謝烠,謝同泱。今年剛滿十九,年紀輕輕又得皇帝寵愛,先賜了字封了郡王,做了監察使來清河了。”

她想了想,歎息道:“不過這新設的官職,也不知道權力多大,說是來監察清河各官,但真能管那些官不成。”

聽到這,李謠是倒是覺得冇錯。

她們雖住於青山之上,對山下人間去並不是不瞭解。近來各郡地方官員勢力逐大,甚至生出藐視皇權之意,停儀王來清河是作何,這擺在明麵上,任誰聽了都知道。隻是如若這樣想來,停儀王與清河官之間即將到來的權力對抗,於清河百姓心中惴惴。

權力的對抗必然要有民意載舟,是好是壞,無論如何,百姓都是這場無聲鬥爭中的被迫承擔者。

李謠是晃了晃頭,她想這麼多乾什麼。

風和日暄,蔥蔚洇潤。陽台位於清河主城偏郊,在一處靠近農田的荒林之中

春草叢生,綠意盎然卻雜亂無章。荒林的樹稀疏,樹蓋斑駁搖曳,透下大片大片的陽光,仿若打碎的晶石灑在白色的碑石上,顯得獨立於荒郊野嶺的陽台孤獨,又寂寥。

日頭透過雲隙傾瀉下暖意,驅散山間沾上衣衫的寒涼。二人到了陽台附近,那周圍早已圍上了眾多百姓,十幾個配著刀劍護衛站在各處。

平日裡荒無人煙之處,獨獨今日被人群包圍。

二人站在外圍,遠遠瞧著。

霍愔抬手稍稍指了指,“氣宇不凡,我猜中間那個就是那位停儀王。”

李謠是一眼望過去,就看見熙攘人群中一個出眾的紫色身影。

台上的碑石旁,少年郎著雪青色衣袍,墨髮束起似錦緞垂下,背手而站,長身玉立,一身華貴氣息和周遭格格不入。

片刻,那人轉過了身。

紫衣綬帶,俊朗矜貴,一張臉棱角分明,眼裡盛滿了傲慢。發上綴著一顆玄黑的寶石,被日光打的折著亮,額的兩側垂下幾縷有些卷的碎髮,添一絲不羈之氣。

雪青色的袍子隨著步履翻動,他走下台階,同人吩咐。

“這人,生得怪好看哩。”霍愔讚歎道,“我見過的俊俏郎君也不少,他算得上翹楚。”

李謠是冇什麼想法,不過一眼看去,停儀王確實長得俊美。

“你那沈大小姐怎麼今日不來湊熱鬨,她不是也最愛熱鬨。”

李謠是被問得一頓,確實也很久冇有見過沈枝意了,她擺擺手,“估計去哪兒玩了吧。”

“也是,往常這樣的熱鬨她定是要來湊上一湊,比我都積極。”霍愔撇嘴。

幾步開外,也站了幾個百姓,就著這事兒談論,聲音大且極具清河口音,二人停下嘴聽了幾句。

“那是郡王?”

“是啊,人剛到,一聽說這兒出了事兒就趕來了。”

“那上頭是什麼事兒。”

“嗐,說是城東那個乞丐投河了,被人撈了上來。陽台不遠處那條河常常有人釣魚,那人當時都嚇壞了,撒了杆子就跑。他尋了人把這乞丐台了上來,又見四處都是農田,也不好放屍體,就放在陽台上了。”

“那這麼一說他做的也冇錯,放農田上不得嚇壞人,陽台倒是合適。”

“那可不,陽台本也不是什麼好地方。話說回來,還不知道那乞丐怎麼死的。”

“所以郡守郡丞都來了,恰好今日停儀王一到就碰上了這事兒,這可馬虎不得。不得當的話,清河這些官可冇麵子。”

“要是連個人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那還要什麼麵子,合該在陽台旁邊再立一座碑,順便把自己也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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