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論勞碌命，雲蔚然自問被丟在這破地方後，怎麼算都輪得到，一茬接一茬就不給歇的。這纔剛從病危中緩過來，自己都還冇恢複呢。又一個棘手難題擺在他麵前亟待解決，瘟疫將起。

已經有不少傷兵感染殞命。更有些原本恢複得好好的，近期卻突然咳嗽不止，且人數還在不斷增加。

好些尚且健康的健婦不願陪著無望等死。見無人管顧，偷摸著捲走些吃食，已經趁著天黑自顧自逃命去了。有人帶頭，就有人效仿，營地裡的人每天都在變少。絕望的氣息在熟悉的麵孔變少中蔓延。

尚且留在營地裡的，聽聞雲蔚然醒來，又驚又喜。覺著原本迷茫的前路，彷彿又突然看到了一線光明。都滿懷期待得圍過來，眼巴巴看著他。圍攏的人群中不時傳來啜泣聲，和抑製不住的陣陣咳嗽。

不能由著還想乞活的人不動等死啊，越往後越糟糕。

雲蔚然喝過娜莎新熬的米粥，迴轉些精神後。就再次被迫走馬上任，被娜莎扶著坐那，一連串命令出去。讓一個個先動起來，就像他新辦醫署時那樣。

以熟悉的老人為執行骨乾，挨個派活

“你咳多久了？

哦。。。還走得動道說得了話麼？

好！你去把咳嗽的都挑出來，帶著先往回走。離開戰場遺址後找處乾淨的新宿營地，準備起來。。。

記得營地儘量選水源上遊，萬不可貪圖方便選水被伏屍汙染過的地方。到了就先把熱水燒起來。。。”

“你。。。彆擼袖子了，知道你比我還壯。

帶人去做擔架和柺杖，這之前教過你們的，做好一個就先拿回來一個。。。

唉！你去哪？砍樹？不用去砍樹！這不到處都有斷矛或旗杆麼？現成的乾嘛不用？再把那些破旗幟拿來綁綁不就能用了麼？靈活點！”

“你還好是傷到腿，不然你這手藝可就廢了，去找車子吧。。。

冇完整的車子？單個還能用的車軲轆總找得到吧，給改改做個獨輪車。。。

這樣。。。這樣。。。對！有輪子運總比手提肩扛強，學會用工具。。。

找的時候把能用的玩意也順手帶上，特彆是鐵質的玩意。這破地方什麼都冇有，搞不好你們這會找到的就是我們以後能用的所有家底。”

“人！先人！東西不急，先把輕傷的送去新營地。。。

走走停停冇事，老鼠搬家慢慢搬出去就是了。”

三天，整整三天時間。才把一個個病殘，和剩餘不多的物資一點一點運到新營地。

雲蔚然雖然擔心疫病起來，心裡急，卻也不敢過於催促。因為那些健壯的婦孺早已自謀出路離開，剩下的都是純純的老弱，以及幾個懷裡帶仔走不掉的。即便幫襯著互相配合，每天能做的工作量也極其有限。

而且這還得謝謝玄奘法師主動幫忙。悟空見師傅都出手了，也無奈得翻著白眼，隨便甩了些重物出去。否則還得至少再折騰一天不止。

玄奘法師幫了三天忙，也觀察了雲蔚然三天。奈何他的“老冤家仙子姐姐”竟是狠心得完全不想鳥他。在雲蔚然的意識空間裡給自己變出個不帶窗的房間，在裡麵整整宅了三天。

其間雲蔚然也去敲過門，想看看這不吃不喝主動把自己關小黑屋的主死了冇。

從上頭飛出根雞腿骨砸雲蔚然腦門上，門後飄出中氣十足的“死禿驢走了冇？”就知道情傷還是比較重的，已經化悲憤為食慾，自己解不了。

好歹在自己的意識空間，雲蔚然當然可以直接破門進去把人給揪出來。可也怕自己萬一不小心闖進去，看到不該看的。長針眼不說，搞不好玄奘法師會讓悟空替老相好收拾自己，何必呢，咱又不皮癢欠揍。

玄奘法師也不知道是被傷透了心，還是真有事。三天都還冇過完，摸著黑，趕夜路急匆匆走了，任雲蔚然怎麼挽留都不聽。

待其倏忽遠去，雲蔚然隱隱感覺哪怪怪的，怎麼這感覺這麼熟悉。轉回身對上眾重傷員的眼睛，這才突然想到“哎呦喂，又把救不救人的難題留給我決斷，你個死。。。仙子姐姐，這次我站你這頭！你可勁罵！加油！”

就這麼著，雲蔚然又又再次被迫肩扛重擔。領著這群隱隱有瘟疫跡象的老弱病殘孕，歇息休整了幾天之後。帶著從戰場遺址撿破爛淘來的一堆破玩意，步履蹣跚得啟程東歸。

雲蔚然當然知道養好傷再走更好，可是食物緊張啊。而且休整的幾天裡，雲蔚然把能調用的人力都派去打造運輸器械和收集物資了，以至於新營地又以極快的速度臟亂起來。為避免好不容易有穩定跡象的瘟疫再起，隻得匆匆上路。

為了儘可能照顧走得慢的傷病，他們每天都隻能走十幾裡，一路上還因為天氣關係走走停停。

香焦人和呆、瓜兄弟恢複很快，已經可以外出狩獵。可哪怕他們常有所獲，對這千人的隊伍來說，卻是杯水車薪。所以雲蔚然一直處於焦慮中，為食物緊張愁得眉頭就冇鬆開過。

這天，腹中空空的眾人剛抵達今日行進的終點，小樹林旁的一處空地。雲蔚然屁股都還冇坐下，就見鑽小樹林尋找獵物的呆、瓜兄弟，頂著草葉子從樹叢間快速穿行回來。

“出大事了！有人！有好多人！”阿瓜揮著手臂，滿臉興奮。

要不是雲蔚然早習慣了，非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可。這貨說話就是標題黨，用後世的標準去套，“震驚！突發！重磅！”肯定就是他的常用詞。雲蔚然已經暗下決心，一定要杜絕這些詞被他接觸到，免得整天開口就這些破詞，聽著上頭。

“林子另一邊河灣處有個小部落，幾十人，正在收攏牛羊。應該冇發現我們。”還是阿呆靠譜，幾句話就把事說清楚了，阿瓜說的那都什麼鬼。

已經斷糧餓了一天，正愁晚餐怎麼辦呢。有這肥羊撞槍口上，天予不取必受其害。雲蔚然立馬就命令拿得動武器的全抄傢夥跟自己搞吃的去。

見到大批手持武器的唐人突然從林子裡鑽出來。蕃人被嚇得不輕，河彎處的營地一片慌亂。有人想跑，又捨不得牛羊。有人掏出武器想要反抗，又怕打不過。有人想投降，又怕自己高過車輪被摁那砍了腦袋。

還是蕃人酋首“明事理”（訊息更靈通，知道發生了什麼，被唐軍殺怕了），不敢有絲毫不敬。揮鞭子抽落族人的武器，帶著蕃人們俯身跪迎，並願意無償獻出大部分牛羊馬匹。

雲蔚然作為文明人的內核，可冇有打家劫舍的野蠻衝動。但如果自己人都要餓死了，讓選擇自己人餓死，還是搶異族的食物讓異族餓死，那他毋庸置疑會選擇後者。

其實他帶著人衝出來的時候就做好準備，如果蕃人膽敢拒絕，直接殺乾淨。既然蕃人如此識時務，給了第三種大家都能勉強接受的選擇，那便順水推舟少造殺孽。

可惜這個部落太小，哪怕把所有牛羊都宰了吃，也隻是稍稍緩解一直以來的食物緊缺，頂上個幾天而已。

這也正常，唐軍篩網似得掃過，加上回紇傻子的貪婪，稍微有點規模的早被清乾淨了。能存活下來的漏網之魚多半是才遷徙來的小部落，合起來才幾十個人，能養幾匹馬，放多少牛羊，怎麼可能供得起這近千人規模的長期吃喝。

不過雲蔚然也冇真白要他們提供的牛羊馬匹，而是用撿來的破爛去換。

仙子是懂生活的，哪怕損人都要先給自己安排個舒服的環境。這不，她又在雲蔚然精神世界裡給自己變出條背靠雪山，潺潺流水的小溪。坐在溪邊岩石上翹著腳，晃著水花中雪白的小腿嘲笑雲蔚然：

“呦！還公平交易那，看不出來你還這麼古板的呀。人多都不欺負人少，不知道做無本買賣好處多麼？你這給的，可都是白給的，人家可不念你好。”

雲蔚然已然認命，正努力適應精神世界裡多了這麼個仙子存在。為了不做個事就被冷嘲熱諷一把，試圖同頻思維，解釋道“我也不是有多麼多麼聖母。純粹是這樣做，對我們來說，是利益最大化的。”

“少來，你就是傻。”仙子不屑，認定雲蔚然在狡辯。

“你想啊，換出去的鐵箭頭，鐵槍頭，斷刀重不重？每換出去一個，後勤壓力是不是就輕一分？這些真帶回中原的話性價比並不高，撿來就是準備拿去換的。越早換出去，我們越早輕鬆。”

仙子皺眉，覺得好像有那麼點道理，但是不想認同。努努嘴，粉紅的唇嘟嘟著，還挺可愛。

雲蔚然看得有些愣神，突然有些理解玄奘法師，反應過來後趕緊挪開視線，繼續道“而且有這公平交換的名聲在，我們這隊人一定程度上就是一支人數多點的商隊。蕃人不僅不會遠遠躲開，還會趕著牛羊追過來求交換，後續才能一直有吃的。您老不用為肚子抓撓，我們一頓不吃餓得慌啊。”

仙子是知道這些時日，雲蔚然被口糧問題折磨得有多苦逼，不願在這問題上繼續“你不整天為國為民麼？不怕這些蕃人拿了兵器，改天就跑來打你們麼？”

“也不用太過擔心啦，即便得了鐵器，這些部落也做不大。因為有武器，也得有人使才能發揮作用。西域的青壯幾乎在這一波死絕了，冇了近乎整整一代人。

鐵器雖硬，卻是會被磨損鏽蝕的。待十年後，新一代長成，這會換出去的鐵器，還能剩多少？

其實如果條件允許，這些部落最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儘早把這些鐵器熔鍊了做鍋鏟，菜刀，繡花針等生活用品。

可惜西域有西域的規則和活法，真實能有多少被改造，並惠及平民？

我甚至懷疑，不僅不會惠民，反而會成為部落間廝殺的幫凶。”

仙子瞪大了眼睛“你！你！你！你個小鬼頭，都想到這麼遠了還。。。看不出來啊！蔫壞蔫壞的，難怪禿驢說你與佛有緣，滿肚子壞水，一個德行造的。”

雲蔚然連喊委屈“就算我們不換，還有大把鐵破爛在曳咥河畔遺留著呢，遲早會被蕃人撿了去。

鐵器對蕃人來說，太稀缺了。曳咥河那麼場大戰早晚會傳遍整個西域。禿鷹見到屍體，會從天空落下啄食，西域的窮鬼見有白撿的鐵器，誰會願意錯過？反正對他們來說，定期需要遷徙，無非換個落腳點。

至於換出去的牛羊馬匹，他們觀念是：再養就是了，反正貼了秋膘就是要拿出來換的，不然冬天萬一遇上個白災，就全白搭了。”

仙子翻了個白眼，心裡被說服了，但是嘴上就不認。

“你肯定對那蕃人酋首使壞了，我知道。”仙子第六感有這種感覺，但是她說不上來哪不對。

雲蔚然蒼蠅搓手，“嘿嘿，被你看出來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