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雍和二十年夏，秦歌穿著春衫坐在葡萄架下。竹青的衫子勾勒出秦歌瘦削的身形，紙白的臉上掛著恬淡的笑。腿上攤著本書，倒扣著。

“郡主，坐了快半刻了，回去吧。”初桃說著就要來摻秦歌。

“好冇規矩的丫頭，”秦歌笑著斥道，“我縱著你，你倒做起我的主來了。”秦歌將書拿起，由著初桃扶起來，朝屋裡走去。

初桃見慣了這樣輕飄飄的駁斥，也不搭腔，半扶著半架著秦歌往屋裡走。

正巧看見韓濟深揹著藥箱從外進來，秦歌忙叫住韓濟深，“韓先生，快給我這丫頭下一貼藥來治一治，免得總是違逆我的意思，叫我生氣。”

韓濟深聞之也是輕笑，這樣的戲韓濟深也見過多次了，有時他刻意在外磨蹭一會，就是為了回來的時候剛好能碰上這齣戲，好聽秦歌叫一叫他，同他說上一句不痛不癢的話。有時候他也說不清楚這是為什麼，但若是哪天冇聽到秦歌這句話，這一天總是悵然若失的。

韓濟深也搞不懂這是為什麼，但先前的經曆讓他不由得討厭這種心緒被他人牽引的感覺，有時候他刻意錯過，但心中總是墜墜的，像是揣了塊石頭似的左立難安，他隻好絞儘腦汁蒐羅一個理由到秦歌房中去，有時是送蜜餞果子，有時是更換藥方，但見過了退出來又總是懊惱。那可是昭和郡主，皇上當親生女一樣寶貝的金枝玉葉，豈容自己這樣的白衣肖想，可是又總是拗不過自己的心。

韓濟深常常恨自己早些年冇能儘心給秦歌醫治，恨自己聽從那人的話將少年遊交給秦歌，更恨受那人脅迫，緊鑼密鼓地炮製了一匣子要命的少年遊給秦歌，自己是她的郎中，秦歌的身體虧耗成什麼樣自己最清楚，身為醫者，此舉真是刀劍加身也不為過。

韓濟深幼時曾見過秦歌紅衣長鞭，騎馬過長街，那颯爽英姿，尤勝男兒，現在倒是越發像那些世家深閨裡禁閉的貴族小姐，美的像是畫中人，一點生氣都冇有。

秦歌回房後常常到閣樓遠望，看長華的綿延不儘的山，看蒼鬱青蔥的綠，聽那集合的鑼鼓聲和往來不息的風聲。

長華的風很大，裹挾著細沙吹得人臉生疼。但是秦歌真的很喜歡長華的風，這讓她想起自己當年沙場的漫漫狂風，想起自己曾經鮮活的靈動的靈魂，那纔是秦歌，現在這樣病懨懨的秦歌隻是一個套著秦歌名號的空殼子，傀儡，對，就是傀儡人偶。

這會，秦歌坐在閣中，居高俯眺韓濟深在院子裡忙忙碌碌，撿藥、曬藥、稱藥、熬藥等數十道程式，許是他出身鄉野的緣故，做這些事，他總喜歡在院子裡，西北雲低日曬，他黑了不少。

剛到這不足兩月，韓濟深就委婉請求能不能出去義診，稱自己閒暇時間實在太多，秦歌想著也是一件好事便由他去了。隻是防人之心，還是讓親衛跟他了半月，見他的確是到個窮困偏遠處給人看診才放下心了，隻留了一人在暗處保護，餘下的人都叫回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他又請求能否上山采藥，窮苦人家總是買不起藥材的，秦歌也由他去，隻是一日韓濟深很晚纔回來，一身藍布長衫破破爛爛的，身上還都是泥，叫來跟著的人一問才知是山間路滑，韓濟深摔著了。

秦歌有些嗔怒問道：“叫你去做什麼的？怎麼也不知道搭把手？”

話雖如此，秦歌也知道，若真有萬一，確實也來不及援手，便又招了兩個十五歲上下的孩童，說是學徒，但都是軍中出的，若有陡峭處才得的藥草，便叫他們去，好過韓濟深一個柔弱郎中，摔一身泥要好。

韓濟深在家時從冇有在衣物上操過心，一時也不知道到哪去再置辦一身，他跑到成衣鋪，店家聽他是外地口音，便想要狠宰他一筆，韓濟深一聽悻悻地又離去了，回到房中要了針線自己笨手笨腳地縫補起來。這事怎麼能瞞過秦歌，秦歌叫了長華最好的繡娘和裁縫來，明麵上是給自己做衣裳，順帶是給韓濟深裁製兩套，事實上，秦歌的衣裳每季都會送來幾十套最新花樣的由著她挑，她挑剩下的便宜了初桃，哪裡需要特意大張旗鼓請裁縫和繡娘來呢。

她的良苦用心韓濟深知不知道就不得而知了。

秦曉還是不死心地常常邀秦歌出門，十回裡有八回是秦嬌硬拉著她回去了，還有一回秦歌推脫身子不適，還有一回連門都進不來。好在秦曉並非那等十分不識趣之人，往往隔十天半個月纔來攪擾秦歌一回，隻是秦曉被擋了這麼多回仍是死心塌地地來，如此毅力倒讓秦歌覺得她不會有什麼冤情要申訴好讓自己做主吧。

旁敲側擊數次仍是冇有結果，秦歌直接大剌剌問了，秦曉先是一愣，隨後跪伏在地上行大禮，說求秦歌賜一門好親事，能遠離長華便好。秦歌一下子偃了，原來又是閨閣裡那些事，有氣無力地敷衍了幾句，又寫信回去，讓秦勇留心些便作罷了。

秦曉的心事說出之後，對秦歌更加熱絡，倒叫秦歌苦不堪言，秦曉恨不得日日都來秦歌處膩著，看她做小伏低地乖順地做一些使女的事，倒叫秦歌心裡澀澀的不痛快。

秦歌說話向來懶得兜圈子，這下也明言了，“四姑娘，你畢竟是名門貴女，到了外邊誰不稱你一句女公子，千萬不要自貶，做這些下人的事，縱然一時得了旁人的歡心，也不過是空中樓閣。”

秦曉一怔，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僵著，良久才顫顫著行禮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