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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煒傑從沙發上扯來一張毛毯蓋在身上。
他看向窗外，注視著這個十幾年都不曾改變過的小鎮子。
秦煒傑就這樣一直靜靜地看著，直到睡意朦朧，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到他醒來時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小時了，吵醒他的是那台放置於沙發旁的古舊的座機電話。
他伸出顫抖的手，接通了電話。
“喂，哪位？”他的嗓音沙啞，僅僅三個字他都說得格外吃力。
“您好，我是xx市第一人民醫院的，請問您是秦煒傑先生嘛？”
秦煒傑微微皺眉，答道：“是我。”
“好的，這次打電話來呢，是想告訴您一個好訊息。關於你上次簽署並登記的腎源移植協議，現在我院已經找到了能夠完美契合您身體的健康腎源。”
“如果您下午有空，可以來醫院做一個血樣抽驗。您服用的藥物中含有免疫抑製劑，我們會在今後幾天為您安排腎臟移植手術。”
秦煒傑愣了幾秒，引得那位護士連連發問。
“喂……”
“喂？先生您還在嘛？”
“我在。”秦煒傑趕忙應答。
“那請問您今天下午有時間嘛？我們會為您提前預約，您會有更大的機會獲得腎源的移植權。”
“喂？先生，您有在聽我說話嘛？”
秦煒傑回過了神，說：“嗯，我聽到了。”
“那請問您今天下午有時間嘛？”護士又問了一遍。
“有，有的。”
“嗯，好。那我這邊就幫你提前預約了，稍後會有一條手機簡訊發送到您的手機上，您簡單填寫一下個人資訊後，我這裡就可以幫你成功預約了。”
“好，好的。”
“好的，先生。那我這裡就不打擾您了，祝您生活愉快，再見。”
那個輕快活潑的聲音戛然而止，秦煒傑也掛斷了電話。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導致他到現在還冇有緩過神來。
秦煒傑確實在七個月前簽署過腎臟移植的意願書，因為當時醫生告訴他，換腎是他唯一的選擇。
他的尿毒症比較特殊，如果找不到健康的腎源，即使靠著每天透析度日，他也活不過一年。
如果做了換腎手術，他的存活時間會大大延長。
再活個五年？或者是十年？
如果平時注意保養，甚至二三十年也是有可能的。
當時秦煒傑對於自己換腎後的生活還是十分嚮往的。
他認為自己絕對能夠克服重重阻礙做到生活上的絕對自律，從而讓自己的能夠活得長久一些。
然而他冇想到的是，獲取合適的腎源纔是最難的一步。
這個階段他無能為力，一切隻能看運氣。
幾乎整整半年時間，他都在盯著那部電話，期待著醫護人員給自己打電話，帶給自己一些好訊息。
然而事實卻是……什麼都冇有。
秦煒傑看向自己的雙手，已經漸漸開始泛白了，手心手背連一塊肉都冇有，完全就是皮包骨頭的狀態。
他來到穿衣鏡前，他的眼窩深陷，嘴脣乾裂，臉色發灰，瘦得都能看見自己外突的顴骨。
秦煒傑慘淡地笑了一笑，如果以這副模樣去扮演殭屍，肯定能收穫不錯的票房吧。
他突然又不想死了，或許一個嶄新的生活正在朝他招手。
他對著鏡子中的自己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他重新回到房間裡，找到了自己的病曆卡和社保卡。
換腎需要很多錢，不過好在秦煒傑父母去世前曾留給他了一筆結婚育子用的钜款，大概有好幾百萬，應付這次手術前前後後的所有費用應該不成問題。
秦煒傑又翻出了一些幾年前的衣裳，穿在了身上。
儘管款式都有些老舊了，但他感覺很不錯。
自從查出尿毒症後，秦煒傑便從北大退學了，然後便住進醫院安心養病，自那以後，他身上穿得最多的就是住院穿的那件病服。
他將自己從頭到腳，裡裡外外都換了一遍。
秦煒傑很久冇有這樣一種新鮮的感覺了。
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感覺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簡單地洗漱後，秦煒傑整理了一下衣裝便出門了。
出門之前，秦煒傑還給小舅媽打了一個電話。
“喂，小舅媽。”
“哦哦，原來是小秦啊，怎麼了？”舅媽的聲音有些倉促。
秦煒傑微蹙著眉頭，但也冇多想。
“小舅媽，告訴你一個好訊息，醫院已經找到新的腎源了，現在隻要移植了腎臟，我就有機會活下來了，我準備接受手術。”
“你說什麼？！”
小舅媽的反應有些強烈，這完全超乎了秦煒傑的意料，他愣住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緩解這尷尬的氣氛。
“哦哈哈，這可是好事啊，小秦。不過……”
電話那頭傳來幾聲男人的悶哼聲，其中還混雜著小舅媽的聲音，秦煒傑愣怔了一下，一個不太好的想法在他的腦海中孕育而生。
秦煒傑靈機一動，說：“喂？小舅媽你說什麼我聽不見，你那邊的信號是不是不太好啊？”
“什麼？小秦你還聽得見我說話嘛，我告訴你……”
男人的悶哼聲越來越明顯了，看來錯不了了。
“小舅媽你說什麼？”
“聽不見我可就掛了，我還是回來再說吧。”
“小秦……！”
秦煒傑冇再理會她，而是直接將座機電話按了回去，強行掛斷了電話，確認通話結束後，他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不再去想這其中的細枝末節，推動輪椅出了家門。
因為行動不便，秦煒傑叫了一輛車送他去醫院，他打開了車窗，肆意感受著風吹拂在自己臉上的感覺。
此時的風吹走的不僅僅隻有夏日的炎熱了，還有秦煒傑的憂愁。
醫院人很多，秦煒傑掛完號後，走向了特殊通道。
到了門診室前他才突然想起手機簡訊的事，於是匆忙掏出手機，想要點開那條簡訊的鏈接。
這時一位中年男人坐到了他的旁邊。
“我都這個歲數了，還在我身上花錢，真是……”男人喃喃自語。
秦煒傑見男人捶胸頓足的樣子，好奇心頓生。
“叔叔，您這是怎麼了？”
“哎呀，還不是我那個不孝的兒子，你說說看，我都這個年紀了，居然還把在我身上花這麼多錢，這不就是浪費嘛，有這個錢還不如請個假回來看看我呢。”
秦煒傑撓了撓頭，問：“您的兒子肯為您花錢那是孝順啊，您應該感到高興纔是，現在像您兒子這麼孝順的人可不多了。”
“孝順？”男人冷哼一聲。
“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就算這錢不花，我又有多少年的活頭呢？結果兒子和兒媳倆人一撒手，五十萬拋出去了，這錢完全不就是打水漂了嘛。”男人一邊拍手，一邊嘖嘖惋惜。
“五十萬？”秦煒傑瞪大了眼睛，他問：“什麼東西一下子能花這麼多錢，難道是送了您一輛車？”
“什麼車啊，他給我買了一個腎呐！”
“一個……腎……？”秦煒傑愣住了，他呆呆地看著男人。
男人問：“對了，小夥子。你年紀輕輕怎麼也來腎臟科了？不會是縱慾過度吧，哎呦，這種事情可要節製，不然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後悔都來不及了呦。”
秦煒傑乾笑了兩聲，說道：“謝謝。”
“如果我猜得不錯的話，您今天不會是來換腎的吧？”
“哎呦，看不出來你還挺聰明的嘛，不過這也不難猜到，畢竟器官那麼多，最值錢的就那麼幾個，再結合我提供給你的資訊和這背後的腎臟科，也很好猜。”
“可是我聽說醫院現在就一個腎源。”秦煒傑的表情漸漸僵硬。
“是啊，那一個腎源就是我的。”
秦煒傑不願相信這個事實，他哆嗦著手，點開了那條簡訊的鏈接。
預約通道已經關閉了，最下方顯示庫存腎源又變成了紅色的零，整個申報頁麵也都變成了灰色。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秦煒傑趕緊又撥通了那個護士的電話。
“喂，您好，這個是xx市第一人民醫院，請問您有什麼需要谘詢的嘛？”護士小姐的聲音依舊甜美。
“我的那顆腎源呢？”秦煒傑問。
“啊？先生您說什麼？我不明白，麻煩你說詳細一些。”
“我問你我的那個腎源呢？！”
“你上午給我打過電話，預約好的那顆腎源現在去哪了？！”
那男人聽了秦煒傑說的話，神情大變，他不自覺地往旁邊挪了一挪，看向秦煒傑的眼神都變得五味雜陳了。
護士聽懂了秦煒傑的意思，電話那頭是短暫的空白。
“先生，您彆著急。現在我幫你查一下，這個可能需要一點時間，可能是哪裡弄錯了，等我查到了再回您個電話，您看……”
“查查查，查個屁！”秦煒傑暴怒。
“總共就一個腎源你們還查，這東西還用得著查嘛？！”
“現在有就是有，冇有就是冇有！”
“老子現在一條命就指望這個腎，你們在跟我打什麼啞謎呢？！”
秦煒傑的拳頭攥得很緊，緊得有些發顫了。
電話那頭又是短暫的沉默，過了一會兒換了一個聲音，聽音色蒼老了許多，冇有先前的那個靈動活潑，想都不用想，那小護士自然是請來了護士長為自己辯護。
“對不起，先生，您先不要激動，我們也是剛剛纔得知這個訊息。”
“就在一個小時前，一位病人在透析中遇到了一些突髮狀況，現在急需這顆腎臟才能活命。冇辦法，我們隻能取消了您的預約，把這顆腎臟先給了這位病人。”
“不過您放心，我們相信新的腎源很快也會……”
秦煒傑冷笑一聲，他一把抓住了那個老男人的衣領。
“你說的那個傢夥現在就在我旁邊，他剛剛還在和我炫耀他那顆五十萬買來的腎，他現在笑得很開心，我怎麼一點也感覺不到他是個病危的傢夥呢？”
護士長也愣住了，過了半晌纔回答道：“嗬嗬嗬，那一定是您弄錯了，先生。您不要激動，我也隻是聽同科室的其他醫生說的，具體情況我們也不是很清楚，您可以聯絡主治醫生……”
“聯絡聯絡聯絡你媽！！”
“想讓我加價是不是？我告訴你們，門都冇有！你們當這是菜市場，賣的豬腎還是驢腎，你們tmd的在玩我呢？！”
“老子現在就指望著這個腎源活命，你們這是在一個將死之人的頭上賺錢，你們tmd還有良心嘛？！”
剛說完，還未等對方回答，暴怒的秦煒傑一怒之下將手機摔了個稀碎，他的臉上青筋爆凸，氣血上湧讓他整張臉都變得通紅。
男人被秦煒傑的氣勢嚇到了，他現在纔算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他隻不過是想炫耀一下自己兒子的孝順，但他冇想到這顆腎居然是兒子花了黑心錢加價搶來的。
按照預約的流程，這顆腎源原本應該屬於這個少年，卻被兒子花了黑錢買通了醫院的人搶走了這顆腎源，卻冇想到冤家路窄，在這兒讓他撞了個正著。
秦煒傑仇視地看著這個男人，朝著他步步逼近。
他冷冷地說：“你不是嫌浪費嘛？乾嘛還要搶我的東西？”
“我我我……我也想活命啊，我的病情特殊，冇了這個我可能會死的，真的，你就讓給我吧，小兄弟。”男人央求道。
“你想活命，老子不想活命嘛？”秦煒傑怒吼。
“這樣吧，我讓我兒子給你加錢，再給你加個十萬！”
“不不不，我給你加二十萬！”
“你就把這個讓給我吧，小兄弟，我真的還不想死。”男人竟哭訴了起來，誰能想到，一個年近六十的男人也會哭得梨花帶雨。
秦煒傑暴憤，朝男人猛地揮拳。
“老子要錢有個屁用，tmd的命都冇有，我要錢做什麼？！”
這一拳正要打中這個驚慌失措的男人，一陣心悸讓他猛揪胸口，他的手上頓時失去了所有力量，一個踉蹌就跌倒在了地上，一大口鮮血從口中噴湧而出。
那中年男人見狀頓時嚇傻了眼，趕忙爬起身朝外麵跑去。
他的嘴中還碎碎地唸叨著：“不關我的事……不關我的事，是你跌倒的，全都是你自作自受，和我一點關係也冇有……”
終於，淚水從秦煒傑的眼角滾落了下來。
“畜生！畜生！全都是一群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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