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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三年冬,應如是率領應家軍進入堰安城。
至此,北商國與南慶國數十載的邊境之爭,以南慶國戰敗告終。
因守城將士棄城、屠城,城中火光映天、屍橫遍野,宛如人間煉獄。
縱使應如是行軍十餘載,依舊對眼前之景無比心寒。
“眾將士聽令,兵分兩路。趙副將帶人救火,劉副將負責救助傷民。”
這聲令下後,訓練有素的士兵立即行動起來。
很快,城內大火被撲滅,傷者皆被救出送去醫館救治。
應家軍所經之處百姓皆俯首跪地,以示感謝。
應如是將要回營,卻聽到城牆腳下傳來呼救聲。
她策馬而去,見一群山匪在為難幾個老弱婦孺和僧人。
應如是手起刀落,迅速將流寇斬殺殆儘。
“冇事吧?”應如是扶起一個婦人問道。
婦人剛要回答,懷中的孩子卻突然哭鬨起來,怎麼哄也哄不住。
應如是意識到什麼後立馬轉過頭去,孩子果然止住了哭聲。
這也難怪,她臉上戴著一個凶煞的儺麵具。
這個麵具跟隨她已久,上陣殺敵從不離身,算是她的第二張臉。
這時,一支箭破空而來,應如是飛身一躍將箭截下,但緊接著,飛來的箭羽便如一張巨網撒下。
幸好副將劉舞起在附近巡視,二人聯手纔不致傷亡慘重。
應如是檢查十餘具敵寇屍首,發現這些人雖扮作普通百姓,但手掌關節處皆遍佈老繭。
再加上箭矢上有南慶軍隊特有標識,很明顯,這些人都是南慶士兵。
照理說南慶士兵早已撤退,怎會假扮百姓留在城中行事?
應如是正是百思不得其解之時,眼前寒光一閃,一柄飛刀擦過耳邊,朝著前方一個穿褐色袈裟的僧人而去。
竟然還有漏網之魚!
她一個箭步上前,終於在距僧人身前一寸處將飛刀打落。
僧人聽到動靜後回身一看,二人四目相對。
不知為何,應如是一向平和的心驀然劇烈地跳動起來。
這是怎樣的一個人啊!眉分八彩,目若朗星,身若修竹,眉宇間透著一絲悲憫,讓人聯想到雲間月、萬仞雪。
而潛藏在暗處的殺手見一擊不成,祭出第二把飛刀。
應如是揮劍打落,冇想到另一個方向上同時也飛來一把。
僧人轉身擋在她身前,飛刀冇入他的後背。
他嘴角溢位一絲鮮血,而後失去意識倒在應如是身上。
“明心師兄!”旁邊一個青衣小僧失聲喊道。
應如是立即抱起昏迷的明心,出城朝軍營而去。
明心傷得不重,隻是刀上淬了毒,需要靜養一段時間。
劉舞起在帳外等候,見應如是出帳,便將情況彙報:“一共兩人,被髮現後服毒自儘了。”
“與之前射箭的是一夥嗎?”應如是問道。
“應該不是,他們是江湖人士。”劉舞起回道。
應如是回想起當時的情景,總覺得他們的目的不簡單。
“吩咐下去,仔細搜查城中各個角落,如遇可疑人士,當場抓捕。”應如是下令。
然而搜尋了半天,卻是一無所獲,這件事隻好暫且擱置下來。
明心醒來已是三日後的清晨,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陌生營帳,第二眼見到的便是坐於案前以手支額閉目小憩的少年將軍。
將軍臉上未戴麵具,縱橫交錯的疤痕宛如盤虯的枝節遍佈整張麵孔,看上去猙獰可怖。
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麼,他的眉頭一直緊蹙著。
明心想要起身卻不小心扯到後背的傷,劇烈的疼痛讓他倒吸了一口氣。
這一細微的聲響讓應如是瞬間清醒,下一刻手邊的佩劍便已出鞘,等她意識到是在營帳中後又淡定地將劍收回。
明心似是冇有察覺一般,穿戴好之後雙手合十道:“多謝施主相救之恩。”
應如是寒暄:“是你救了本將軍。”
“貧僧就此彆過。”說完,他便要向帳外走去。
“可是你的傷還未痊癒。”應如是有意阻止,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這時,劉舞起進入營帳,她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邊攔下明心邊道:“如今城中刺殺一事尚未明朗,還請明心師父暫時待在軍營裡配合調查。”
明心倒也不強求,應承道:“既如此,那貧僧便多在此滯留幾日。煩請將軍給貧僧安排一個住處。”
這幾天他一直住在主帳中,實為不妥。
“這好辦,來人!”應如是立即喚來手下將明心引至新帳中。
等人散去後,劉舞起瞬間將目光鎖定在應如是身上:“你就冇有什麼想說的?”
劉舞起是應如是同期的軍中好友,她們表麵上是上下級關係,私底下卻是好姐妹。
“說什麼?”應如是被她看得有些心虛。
“說說你與那和尚的關係。”劉舞起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一句話便戳破她拙劣的偽裝。
“我和他能有什麼關係?”應如是表麵平靜,心裡卻掀起了巨浪。
劉舞起調侃道:“不知道這幾天我們將軍魂不守舍地為了誰,又是茶飯不思、衣不解帶地照顧誰?”
“他為我擋了一刀,這麼做不是應該的嗎?”
“那是我多慮了?”
“確實如此。”
“是我多此一舉,我現在就讓那和尚離開軍營。”劉舞起作勢要出帳。
“倒也不必如此著急。”應如是猶豫後說道。
劉舞起無奈地看著她,應如是隻好勉強承認:“我對他確是有些不同。”
“那是你春心萌動了。”劉舞起一臉瞭然。
應如是:“……”
“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見你活得像個人。”劉舞起神色頗為動容,“放心,我會助你一臂之力的。”
應如是怒目而視,語帶威脅:“我最近真是太縱容你了……”
“忽然想起趙副將那邊應該需要我的幫助,先告退了,將軍。”劉舞起遁走。
堰安城破後,為了不打擾城中百姓的日常生活,應家軍並未入城,而是駐紮在城外二十裡的鹿鳴山下。
整個營寨占地數十畝,平原廣澤,視線開闊。
營外有羊馬壕溝,火盆若乾;營門兩側設箭塔,可見吊橋、柵門;
寨牆高築,圓木圍之,寨內十步一哨、百步一樓,有營帳百餘。
主寨東南、東北方向三十裡開外還有其它兩個營寨,三者互為犄角。
明心在軍營中靜養了半月有餘,身上的傷終於痊癒了。
帳外傳來擂鼓呐喊之聲,這是應家軍每日操練開始了。
即使在休戰之時,士兵們也不得閒,每天還要定時定點地進行訓練,為下一次征戰做準備。
他掀開簾帳,朝著演武場方向而去。
正是夕陽西下,廣袤大地一片蒼茫。大軍引繩棋佈,綿延十裡,氣勢磅礴。
他們個個持槍鵠立,眼神堅毅,無所畏懼。
應如是站在高台之上,揮動著手中的令旗,隊伍在她的指令下變換各種陣型,直到所有陣型都演練一遍。
明心看向暮色中逐漸模糊的那個身影,手裡的串珠不知從何時開始停止了轉動。
“和尚,是不是被我們家將軍的颯爽英姿迷住了?”劉舞起突然現身問道。
明心麵色如常,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後轉身離去。
軍隊操練完已是傍晚時分,營地各處都點上了篝火,冒起了炊煙。
明心一個人待在帳中心無旁騖地默誦著經文,外麵的喧囂聲全然與他無關。
這些天,他多次向將軍辭行,但總是被應如是以各種理由拒絕。
就算再遲鈍的人也意識到這是變相的軟禁,雖不知為何如此,但向來淡然的他早已習慣對任何事都泰然處之。
帳外,應如是看著篝火出了神,瓷盤中的烤肉分毫未動。
喝得微醺的劉舞起搭上她的肩膀,笑問道:“又在想那個和尚?”
“他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或許是時候放他離開了。”應如是喃喃道。
劉舞起一臉嘲諷地看著她:“你捨得讓他離開?”
應如是歎道:“不捨又能如何?他完全不為所動。”
“就憑你每天在帳外看他幾眼,以及給他送一些吃食這些伎倆?”劉舞起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將軍,你是在玩什麼孩童把戲嗎?”
應如是無法辯駁,隻好眼巴巴地看著她:“還請賜教。”
“依我看,男女之愛猶如行軍打仗,強攻智取皆可。但以你的資質,還是強攻為上。”
她的話聽來倒是有幾分道理,應如是附耳過去:“願聞其詳。”
劉舞起支招:“你可以這樣……”
應如是聽完後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
於是,在場士兵一臉驚訝地看著自家將軍一本正經地烤起了羊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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