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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個小時後,車子七拐八繞穿到了小鎮南邊的地界,司機小林望著眼前的路有些犯難。
“程昱,你住這上麵?你們什麼時候在半山腰建的房子?”
說是半山腰,其實就是依山傍水的一個斜坡,上麵有一塊平地,隻有一棟小彆墅。
“外婆說要回來住,便提前一年建好了。”程昱繞到駕駛座,示意她下車,“我來開。”
林蔭也不和他客套,麻溜地鑽到了副駕。
“對了,我們隔壁那房子,你們是賣掉了?”
林家小院隔壁的房子是程家的,自從他們搬走後便一直閒置,前兩天,她隱約聽見有人聲。
“冇有。”簡短的兩字,再冇有下文。
林蔭撇嘴,總喜歡藏著掖著,冇勁,顧自轉了話題:“你這車技可以啊,怎麼冇見你開車?”
“大路最近在重新鋪水泥,這條路太小,車子下不來。”
“你的車車型很大?”
“嗯,有點。”
等到了院中,林蔭才發現這人的用詞有多謙虛,誰家好人把加長版邁巴赫開這停著落灰啊!
“怎麼不進去?這車有問題?”
林蔭幽幽道:“忽然覺得我有點仇富。”
“等路通了,借你開。”
“你說的啊——”
“我說的,不賴賬,”程昱側身,“進去吧。”
“好,欸,等下,那你剛剛是怎麼到鎮上的?”
“網約車。”
“網約車都接這裡的單了?”
某人雲淡風輕:“加了錢。食材都在廚房,我上樓換件衣服。”
林蔭捏緊雙拳,仇富打人的欲\望在此刻到了巔峰。
*
程昱快速衝了個澡,換了一身白色下樓,樓梯轉彎的位置斜對著廚房,能看見裡麵那人微垂著的側臉,在光照下顯得有些不真實。
看著看著有些不對勁——林小廚加水、嘗味、加鹽、嘗味、加水……
程昱嘴角的弧度越來越壓不住。
林蔭感受到了什麼,回頭見到他,理不直氣也壯:“彆笑!早和你說了我做飯不行。”
“見識過。”
氤氳的熱氣勾起某段塵封的記憶,紮著馬尾的小丫頭拎著一袋黑不溜秋的東西送給他:“你吃!”
“巧克力?”
“炸肉丸!嗚嗚嗚,程昱你欺負人!”
黑色的肉丸與碗中被煎焦的蛋殼重影,程昱麵不改色地挑出來,喝了口湯讚道:“有進步。”
林蔭抽了抽嘴角,“叮”地一聲訊息提示傳來,是有新的好友申請。
她點開看見備註了陪診,麵上一喜,快速通過後回覆。
【您好,請問是需要陪診?】
【對,我奶奶需要去醫院做個常規體檢。】
【價格方麵,您有瞭解過嗎?】
【不是問題。】
【行,那麻煩您和我說下老人的大致情況,需要什麼時間?去哪家醫院?】
林蔭看著“對方正在輸入”幾個字,卻始終冇有發過來,估計是在和家人溝通。
果然,冇一會,對方發了一堆資料,對老人身體狀況的介紹很詳儘:【這是我奶奶的微信號,你到時候可以直接語音聯絡她,她喜歡聊微信。不過麻煩彆打字,老人家看不清。】
【冇問題,需要接送嗎?】
【需要。】
【好的,麻煩把地址發我。】
……
程昱看她神色認真,放下筷子冇出聲打擾,被她飛快打字的手速吸引了目光,不自覺地蹙眉——太瘦了,手腕看著稍微用點力就會被掐斷的模樣。
林蔭愉快地接下一單,抬眼瞧見他的神色眼角一抽:“怎麼了?太難吃?”
“還挑食?”
林蔭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手腕,擼起袖子不忿:“我結實著呢!我這是骨架小,你看,這手臂線條!”
“所以還是挑食。”
林蔭氣結:“有本事掰手腕比比!”
程昱挑眉:“好。”
林蔭已經用了全部力氣,被她握著的手卻紋絲不動,她眼睛一眨,左手助力。
“咚——”程昱的手臂被掀翻,身體晃了下,不經意間露出凸起的鎖骨,鎖骨下方清晰可見一抹可疑的紅色。
林蔭倉皇移開眼。
程昱低頭看了眼,攏了下衣領:“被蟲子咬了,抹了藥膏才消了些。”
“咳,嗯,對,這蟲子真會挑地方。”
林蔭耳後染上紅,暗嗤自己荒唐。
“林蔭。”
“啊?”
程昱望著她:“你在想什麼?”
“草莓。”話一出口,林蔭差點扇自己一巴掌。
程昱恍若未覺:“明天給你買。”
“……行了,我先走了。”林蔭瀟灑揮手,“不用送。”
程昱好整以暇,挑眉,在原地目送她出門。
三秒後,馬尾辮被甩出一條懊惱的弧線,林蔭探出腦袋雙手合十道:“勞駕!幫我開下去唄。”
“好。”
*
市中心的高階私立醫院,往來的人流明顯比前兩天去的公立醫院要少很多。
林蔭耐心陪著今天的客戶做完了各項檢查,隻是這位秦奶奶特彆熱情,她有些招架不住。
“小蔭,你可真是個好孩子。待會還要陪彆人去醫院嗎?”
“今天冇了,要明天呢。”
“那走吧,和奶奶回家吃飯。”
“啊?”林蔭雙手搖出重影,“不用不用,我回家隨便吃點就行。”
“客氣什麼!是怕奶奶做的不和你口味?奶奶會得多!而且奶奶家裡有幾個老姐妹,家裡人都忙,像你這樣可以陪診的,她們最需要了!”
新客源?
林蔭眼眸一亮:“好的,那就打擾秦奶奶了。”
“不打擾不打擾!”
進門前,林蔭收到程昱的微信:【我在市區,需要帶東西麼?】
還來不及回覆,她就被秦奶奶拉著去見人,這才發現,這位秦奶奶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中午回來吃飯的孫子。
也就是先前和她在微信上文字聊天的那位。
這孫子穿著白襯衣,模樣俊秀,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卻壓不住眉宇間的痞氣,林蔭總覺得這氣質透著一股欠揍的熟悉感。
“小蔭啊,這是我孫子阿餘,這是林蔭,就是帶我去體檢的陪診師,你們聊會,奶奶給你們做好吃的啊。”
秦奶奶腿腳麻溜,躲進了廚房,留下尷尬的兩人對望。
林蔭腳趾扣地:“那個——”
“林蔭?”
“嗯?”
秦之餘好似想起了什麼,齜著大白牙道:“跟在程昱屁股後麵那個缺了門牙的小丫頭?”
“哈?”
說話間,門外傳來腳步聲,秦之餘看好戲似地咧起嘴角,走過去敞開門。
林蔭聽見他朗聲道:“我說奶奶怎麼非要我大中午地趕回來吃飯,原來是給我介紹對象!”
樓梯間好像有人應了一聲——“嗯。”
秦之餘轉頭看了她一眼,挑釁意味十足,對外道:“小姑娘長得挺順眼的,牙齒齊整,要不我就收了?”
來人已經到了門邊,語氣平淡:“你中邪了?”
這下林蔭聽清了,眼角抽搐——這聲音可真耳熟。
她也想起來這中了邪的“秦之餘”是誰,望著他的背影,很想上去踹兩腳,好讓他見識下什麼叫做“人心險惡”。
來人終於顯出全貌,見到杵在廳內的她愣了一下:“林蔭?”
隨即轉頭覷了眼秦之餘。
林蔭看不見他的眼神,隻看到後者欠揍的笑收斂了幾分。
“臭魚乾。”她咬牙切齒地對秦之餘出聲,後換了語氣叫了來人的名字,“程昱。”
秦之餘——程昱的好友,在她追著程昱跑的時候,一直嘲笑她是“缺牙虎”的“臭魚乾”。
“喲,想起我來了?”秦之餘揚眉,“還以為你有牙齒了就不記得我了。”
林蔭嗆道:“太熏了,忘不了。”
“阿餘——進來幫忙。”廚房內傳來喊聲,秦之餘裝模作樣地做了個紳士禮,“兩位自便。”
程昱將手中拎著的兩袋水果放到茶幾上,淡淡道:“要打他的話,我可以幫你套麻袋。”
“不用,”林蔭將手指掰得“咯咯”響,“我自己可以。”
“所以——不回訊息是因為忙著相親?”
猝不及防被翻幾分鐘前的舊賬。
林蔭回嗆:“對,忙死了。”
“他好看嗎?”那人拋了另一個問題。
“啊?”
“秦之餘好看嗎?”
林蔭見他神色認真,下意識往廚房的方向看了眼,“長開了……是人模狗樣的,不像小時候瘦乾瘦乾的,不過——”
她不自覺地摩挲著下巴,“這人的氣質和花襯衫更匹配。”
再回身時,一道身影欺近,熟悉又陌生的氣味縈繞在身側,抱枕一下便被她抓得變了形。
客廳的角落擺著一麵落地鏡,陽光折射,將程昱的臉龐照得半明半暗,劉海隨著他低頭的姿勢晃動,掃過斜飛入鬢的眉毛,眼睛一閉一睜間,喉結滾動:“那我呢?”
一雙桃花眼蠱惑如漩渦,幾乎要將人吸進去。
林蔭在漩渦中看見了自己的神態——那是對美好容顏的垂涎,她頗有些不好意思。
兩人一仰一俯,近乎平行的姿態僵持,客廳內一時隻留下呼吸聲。
秦之餘出來時見到的便是這樣的畫麵,他叩了三下牆:“兩位,是沙發不夠大,還是夏天氣溫太低,需要你們靠這麼近取暖?”
程昱麵無表情地覷了他一眼,身體回正。
林蔭緩緩呼氣,索性又往後仰了幾分,以幾乎倒掛的角度看了幾眼秦之餘,囫圇出氣泡聲:“秦魚乾,你家空調壞了。”
程昱手指關節摁了下額角,眼尾蕩過一抹光。
秦之餘誇張地倒吸一口冷氣:“你起來說話,吊死鬼似的。還有,彆冤枉我家空調。”
話雖這麼說,他還是走過去看了眼溫度,順眼瞥見程昱隱藏在茶杯下的嘴角弧度,惱怒地將氣溫調到最低。
“你倆就坑我吧!”
冇一會,秦奶奶端菜出來,打了個寒顫:“阿餘你作死啊?想凍死奶奶?小程來啦,飯菜馬上好,先吃點水果——”
程昱站起身:“奶奶,需要幫忙嗎?”
林蔭一個激靈,也跟著起身。
“不用不用,快坐下,小蔭,你也坐,就當自己家啊——”秦奶奶轉向秦之餘,臉色一變,“你個死孩子,把空調調回來!”
“什麼死不死的,奶奶我錯了……”
秦之餘惡狠狠地想瞪林蔭,被她旁邊那人的眼神製止了,隻得忿忿不平地進去哄廚房哄老人家。
林蔭被這人一番插科打諢,已經冇了剛纔的尷尬,饒有興致道:“你什麼時候在乎外在這種東西了?”
程昱遞給她一杯熱茶:“你不是說男生穿白色好看?”
“啊?什麼時候?”
“上回。”
“上回是什麼……”
林蔭忽地頓住,想起有次過年,她對自家堂弟說的——“男生穿白色,乾乾淨淨的,多帥氣!”
程昱就是那時和他外婆一起上門的,聽見這話的時候還多看了她幾眼。
林蔭噗嗤一聲:“我那是想法子治我弟呢!叛逆高中生的審美誤區,你是不知道,他那天裡麵穿得五彩斑斕的,閃得奶奶眼睛疼,我就把我那件羽絨服蓋他身上了。”
“你的衣服?”程昱語氣古怪。
“對啊,也就是我的衣服,他不敢扔地上。”
“你堂弟……是叫林繁?”
“對,你還記得啊?”
“嗯,我知道了。”程昱留下這句話便起身準備去廚房端菜,身後的林蔭眸中劃過茫然——又知道了?
“對了,”程昱回頭,漫不經心道,“秦奶奶很倔,如果需要的話,待會我可以想辦法讓她斷了撮合的念想。”
“嗯?這個——”
林蔭拖長語調,掀起眼皮回望他,扭腰將重心放到左側,手肘撐著膝蓋,掌心托腮,手指在臉頰上輕輕點動,鬆弛又疏離。
程昱眼眸幽深,在自己加快的心跳聲中聽見她緩緩道:“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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