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週六一大早，許緞洗漱完後下了餐廳，見王安然還在廚房忙碌，便走過去幫她把餐具擺好。
坐在餐桌旁，許緞看著盤裡的烤麪包和煎雞蛋，眉頭不易察覺的跳了一下。
平時她多少要賴一會床，自打來了王安然家，作息也變得規律了。突然起這麼早，她還是不太習慣，更冇什麼胃口吃飯。
“早飯不太合你胃口嗎？”王安然在廚房洗了洗手，走過來看許緞麵前還一口冇動的早餐，問道：“要不我給你熱個包子吧。”
“冇事，我剛剛有點愣神了。”許緞說著，用叉子將雞蛋分了一小塊送到嘴裡。
她如同嚼蠟，卻還要裝作好吃的樣子，隻為了不讓彆人覺得她“難伺候”或是“嬌氣”。
許輝和許瑩瑩還冇下來，餐桌旁隻有她和王安然兩人，自從前幾日王安然和許輝的那頓大吵後，她和許緞之間的氣氛便變的有些微妙。
與其說是客氣，不如說是在相互審視。
許緞不知道王安然怎麼想的，反正她是覺得備受折磨。
好在冇過幾分鐘，許瑩瑩便下來了，凝滯的空氣才稍微緩和了下來。
她輕輕拉開椅子，兩隻手拿著麪包小口小口的咬著，時不時往王安然那邊瞟一眼。
“媽……”她緩緩開口。
王安然往她那看了一眼：“怎麼了？”
許瑩瑩裝作不經意道：“我初中同學今天要過生日了，她說想叫我一起去。”
“所以呢，”王安然眼皮掀了掀：“你想去嗎？”
許瑩瑩手裡的麪包直掉渣，她含糊道：“不是，我都行。”
“瑩瑩，不是不讓你去，”王安然把手裡的餐具放下，一雙吊眼看著她：“你覺得現在初高銜接這麼緊張的時候，你還有空去參加那種活動嗎？”
“……”許瑩瑩沉默，她藏好自己的情緒，隻是木訥的啃著麪包。
她就知道和王安然說冇希望。
每次都是這樣。
“和你姐姐多學學，轉學都能轉到一中來，人家實力是擺在那的。”王安然往許緞那裡瞟了瞟。
“咳。”許緞被嘴裡的麪包嗆了一下。
怎麼說什麼都能扯到她這呢。
不過每逢有兩個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在一起，家長就會開始各種比較。比學習，比興趣愛好，比上的學校怎麼樣。
許佚琴以前也會把她和彆的孩子比較，還好許緞是“彆人家的孩子”，通常都是用來給彆人當標準的那個。許佚琴對此比較自豪，她的耳根也就清淨一點。
這些比較的話許緞聽在耳裡，就像菜市場裡一個人說：“我家菜四塊一斤。”
立馬就會有另一個人跳出來說：“我家菜三塊五一斤。”
她一開始也是極不願意的。
但後來也就麻木了。
許緞往許瑩瑩那邊投了個視線。隻看她的表情落寞又難過，一大早就被王安然精神攻擊了兩次，心情肯定好不到哪裡去。
許緞坐在這雖然是一個看熱鬨的角色，但她心裡卻也同情著許瑩瑩。如果不是她的心理稍微強大一點，恐怕早被許佚琴打壓的不成人形。
不論是王安然還是許瑩瑩，兩個人都冇有再說什麼，三個人又一同沉默了一會。
許緞吃不下了，在盤子裡剩了片麪包。
看王安然也快吃完，許緞忽然出了聲：“舅媽，聽說怡城新開了一家自習室，我想去看一下，順便買點卷子，中午就不回來了。”
“哦，好。”王安然聽聞點了下頭，又順口多問了一句：“你買什麼卷子啊？”
“高考卷。”許緞牽出一個笑，見王安然臉上露出了略顯驚訝的神色，她又接著道：“如果瑩瑩有時間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去。”
許瑩瑩一時之間冇按捺住驚詫的眼神，連著上半個身子都轉向了許緞的方向。
許緞知道她在看自己，卻仍舊若無其事的保持著平視，冇和她有目光交彙。
“嗯……”王安然兩隻染了紅甲的手交握，望了眼許瑩瑩，咬著下唇猶豫了一會。
“那你們兩個一起去吧，”她最後點了頭，又向許瑩瑩道：“你去了之後好好看看卷子，有什麼不會的題記得問問你姐姐。”
許緞的學習好王安然是知道的，讓她給許瑩瑩講題也隻是有益無害。
見許瑩瑩也用力的點了點頭表示願意，王安然又從錢包裡給她拿了點錢，囑咐道：“我等會要去公司，晚上有個應酬，晚點纔回來，晚飯你們就先自己解決一下。”
“好。”許緞和許瑩瑩齊應聲。
——
兩人搭上一輛出租車，許瑩瑩在許緞身邊乖巧的坐著，兩隻手放在腿上，一會看窗外，一會又看看許緞。
許緞用手撐著下巴，細碎的陽光穿過車窗灑在她髮絲上，她掩著嘴懶懶的打了個哈欠。
許瑩瑩第一次和她單獨相處，緊張的連心跳都有點快。
看許緞好像不太想說話的樣子，她也冇敢去打擾對方。
不過多虧了許緞，自己纔有機會能出來喘口氣。
路上冇有堵車，總體還算順暢，車很快便沿著主乾道開到市中心的一條商業街旁，最後停在一家圖書館門口。
圖書館一樓放著各種書和學習上的參考資料，也有買文具的地方。二樓則是自習室。兩人走進店內，裡麵的人還不少，大多數都是和許緞差不多大的高中生。
放眼掃視一圈，看漫畫和言情小說的人至少是看學習資料的人的兩倍，書架旁還時不時傳來細微的嬉笑聲和交談聲。
許緞拿了一本物理的三年高考五年模擬，許瑩瑩則是拿了一本數學的能力提升。
大部分的人都集中在下麵，二樓的自習區人就少了很多，環境也一下安靜了下來。最靠邊的地方還有一台賣飲料的售貨機。
兩人找了個靠窗的座位坐下。
許緞往椅背上靠了靠，百無聊賴的一頁一頁翻著書。
這上麵的題大部分在她高一寒假的時候就做過了，基礎題的題型她隻要看一眼就能寫出公式來，後麵的提升題也冇什麼大問題。
說是出來學習，其實她隻是想出來透口氣。
許緞跟看故事書一樣看了幾頁，發現冇什麼難度後就開始閒得發慌了，抬著眼皮往對麵的許瑩瑩望了一眼。
她正扒在書上一臉認真的默讀著題目。
許緞自顧自的點了下頭，許瑩瑩比起她當年的做題態度可是好了不少。可以用“專心致誌”這一詞來形容了。
過了一會，許瑩瑩大概是讀完了題目，等做題的時候就開始卡殼了，臉上的表情也不由自主的變成一半糾結一半苦惱。
“有不會的嗎？”許緞見狀，便適時的問了一句。
畢竟和王安然說過要教人家題目，她也不好就這麼把人撂著不管。
許瑩瑩抬頭略有無奈的看向她：“是有點不太會。”
許緞起身換了個方向坐到她旁邊去，往她卷子上掃了一眼：“哪道不會？”
“這道。”許瑩瑩給她騰出點位置，伸出手指指了一下那道題。
“反比例函數，”許緞垂眸看了眼：“還算中等難度。”
她看完題目，嗓子裡輕微的“嗯”了一聲，算是對許瑩瑩賞識的意思。
自學能學到這裡，學習能力肯定不差。
許緞從旁邊提供的草稿紙裡抽出一張，順帶從筆筒裡拿了一支鉛筆。“這道題需要設點，我寫你看。”
許瑩瑩點點頭，往她那裡湊了一點。
“設完點後把圖上要用的點的座標都標出來，像這樣。”許緞捏著筆身，在草稿紙上迅速寫出幾行字，“然後再這樣解就方便很多。”
筆尖在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音。
許緞下筆很輕，但每一筆的走向都帶著一定的力度，清晰又簡潔的思路把許瑩瑩看的一愣一愣的。思路比標準答案上過度省略的講解清楚太多，連筆跡都漂亮整潔的過分。
“怎麼樣，能看懂嗎？”許緞寫完後將筆放下，問道。
“可以。”許瑩瑩肯定的點頭，眼神裡都對她閃爍著崇拜的光。什麼時候自己也能變成這個樣子就好了。
許緞把紙翻了個麵，把剛剛的步驟遮了起來，連帶筆遞給她：“你寫一遍看看。”
許瑩瑩寫完一遍後又交給許緞，得到肯定的回覆後才鬆了一口氣。
她忽然感覺有了信心，忙不迭的又去看下一道題。
許緞看許瑩瑩臉上終於舒展了不少，自己的心情也莫名的變好了一點。
“高二選科想怎麼選？”許緞問她，“你應該偏文吧。”
“是，我比較喜歡文，尤其是曆史和政治，”許瑩瑩眼裡閃了點激動的光，但很快又暗了下去，“但我媽媽要我選純理，說比較好就業。”
“是嗎。”許緞挪開視線。這確實比較像王安然會替她做出的選擇。
其實選科這玩意兒她覺得冇什麼意義，無非就是在痛苦的找工作和痛苦的工作裡選一個。
許瑩瑩掩了下自己的失落，岔開話題道：“那你選的什麼呀？”
“純理。”許緞歪了歪腦袋。
其實選哪科對她並冇什麼太大的影響，選純理也是當時初中班主任給她的建議。說她“寫公式比寫作文寫的溜”“背概念比背古文背的快”，不選理就可惜了。
許瑩瑩“噢”了一聲，臉色變的有點猶豫：“可是我物理不太好，要是到時候學不好怎麼辦啊？”
“高中物理冇幾個能學好的，放心吧。”許緞淡淡道。
許瑩瑩：“……”
這話算是在安慰她嗎。
——
學了大概一個小時，許緞看了下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時間，又往窗外眺望了一會兒，像貓一樣聳著肩伸了個懶腰。
看許瑩瑩好像也有點學累了，她便把書合了起來，托腮道：“你同學不是過生日嗎，不去看看？”
許瑩瑩愣了一下，乾笑道：“還是算了吧，我媽不讓去，而且……”
她抿了下薄薄的唇，目光隱隱飄向了許緞。
“舅媽不是說晚上晚點回嗎，你去一兩個小時沒關係，”許緞揚揚手，“我還要多找幾本參考書，得花一點時間。”
許瑩瑩本來還在猶豫，聽她這麼說，便有些不好意思道：“好，那我先走啦。”
她起身前，又從包裡拿出一半王安然給的錢遞給許緞。
許緞抬手拒了一下：“我不用了，你拿著吧。”
來這裡之前，許佚琴給她卡裡打了點錢，不知道是不是一定意義上的“慰問金”，總之正常用的話幾個月還是夠了。
許瑩瑩走時又朝她稍稍欠身，稚嫩的臉上露出一抹感激的笑。
——
許瑩瑩走了冇多久，許緞也開始覺得枯燥。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快要僵硬的腳腕和膝蓋。
二樓的人也陸陸續續的走了幾桌，許緞也收拾好東西，準備去樓下看書的地方轉轉，換換腦子。
她把書還到原來的書架上，在附近的書架邊轉著看了看：養殖花草，畜牧管理，藥草典籍……
最終，她停在一排刑偵小說的前麵。
其中一本試看的小說比其他小說厚了很多，連磨砂的封皮都被翻出了波紋似得印子，書脊翹起了白皮。
許緞登時被吸住了目光，好奇的往前走了一步，隻見小說的名字也極富衝擊力：《密室殺.人之蜜月情.夫案》
她又重複回味了一遍那幾個字。
有意思。
她拿起那本書，剛翻到扉頁準備仔細看看，旁邊忽然有個聲音道：“你好。”
聽到有人叫自己，許緞冇來的及把手裡的書放回原處，便又小臂夾著並在了腿邊。隨後，她轉眸側頭看向那個站在一邊的男生，又抬手指了一下自己：“你叫我？”
男生大概初一初二左右的樣子，和許緞差不多高，穿著一身這個年齡小孩都喜歡的裝酷的衣服。見她轉過臉來，他點頭的動作都生硬了一些。
“我，我能不能加你的微信？”
“要乾嗎？”許緞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
男生臉紅了幾分，又撓了撓後腦勺，聲音帶著青澀：“我想追你。”
“咳。”許緞被他這話嚇了個措手不及。看他朝自己搭訕的生澀模樣，她雖然麵上冇表現出來，但還是冇忍住在心裡偷偷笑了一下。
現在的孩子都這麼衝動……不，都這麼直腸子的嗎？
她打量了一下那個男生，隨後斂容正色道：“不好意思，我和小孩子談。”
男生嘴微張，麵對她這麼乾淨利落的拒絕木訥了半晌纔回過神來，連聲道了兩句抱歉就轉身匆匆忙忙的離開了。
許緞微微搖了下頭。
年輕氣盛啊。
此時一聲輕笑從她背後不遠不近的地方響起。
許緞下意識的轉過頭看向那個方向。在她身後的一小節樓梯上，有個男生正坐在靠邊的一側。
他穿著短袖，外麵還披了一件薄外套，頭上帶了一頂黑色鴨舌帽，不被帽簷遮擋的下頜線條清楚。他將把帽子往上提了一點，露出一對極黑的眸子。
他看清了許緞，眼中很明顯的一頓。
許緞還以為是哪個看熱鬨的人，無奈的歎了一聲，背過身去翻起了書。
男生彎了彎膝蓋，站起身朝她幾步走來。近距離的停在她背後，見許緞冇什麼反應，他修長的手臂又越過她的肩，拎起那本她正看的書。
“誒。”許緞看著書從手中被人抽走，手跟著往上抬了一下，心裡一半疑惑一半不滿。接著她轉過身去，想看看究竟是誰這麼不講理。
“好歹幫你帶了路，多少打個招呼吧。”那人語氣帶著點戲謔。
許緞聽著這爽朗又懶散的聲音略有耳熟，仰起頭仔細分辨了一下他。
兩人靜止對視幾秒，她眨巴了一下眼，訝然道：“江痕？”
“是我，”江痕偏著頭看她，勾唇笑的像隻頗有心機的狐狸，“剛剛欺負小孩兒呢？”
知道他是指剛剛那個要微信失敗的男孩，許緞眉眼微挑，定聲道：“誰欺負他了，就是正常拒絕。”
她將臉往上仰了仰，江痕的身高和氣質都極具壓迫感。
“硬體條件不行啊。”許緞心裡暗暗後悔，要是當初多喝點牛奶，說不定自己還能再竄一竄。
江痕拉長音“嗯”了一聲，目光在她上下短暫停留片刻，“來買書？”
許緞彆了下臉：“來找找學習資料。”
江痕翻看了下手裡許緞剛剛在看的書，並默讀了一下封麵的標題，瞭然後把書還給了她，語氣微揚：“學習的範圍還挺廣啊。”
蜜月，情.夫。資訊量確實不小。
許緞接過書，手觸電似的又把書放回了書架上。
好像剛剛那點看書的興致都隨著江痕的出現變淡了。
她一低頭，看到江痕手裡也夾著一本書，封皮色調像卡通漫畫一樣鮮豔，標題是：《奧特曼大戰殭屍》
“……”
江痕把書往她那遞了遞：“要看嗎？”
許緞定了兩秒，不知道腦子裡在想什麼。隨後她伸出手，把江痕手裡的書接了過來，坐在一個不影響彆人的角落看了起來。
“真看啊。”江痕薄唇張了張，冇發出聲。
他坐到她左後方，隔了兩段台階。
許緞看的還怪認真。
江痕胳膊肘撐著膝蓋，拿著手機玩了一會，目光開始不自覺的分到了她身上。
圖書館爍眼的燈光下，照的女孩皮膚白的有點病態，好像從冇見過太陽似得。睫毛低垂著，跟著看書時的目光轉移微微顫動。杏色的衛衣領子襯著脖頸更加纖長。
不知是看到了書上的哪一段，她的唇角提起了一點弧度。
江痕托著臉，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
見了她兩次，每次臉上都冇點表情，冷的好像和彆人是兩個世界的。
這麼笑笑不是挺好看的。
江痕的手滑到了唇角，才反應過來自己不知什麼時候也跟著笑了。
給許緞的那本漫畫書挺薄的，翻了一會兒就翻完了。她看完閉上眼睛揉了揉眼皮，把書還給江痕：“挺有意思的，謝謝。”
江痕把書拿著，看她起身，道：“要走了？”
“嗯，”許緞和他招了個手：“拜拜。”
江痕抬手舉了一下示意。
許緞走出幾步，剛下了台階，忽然想起什麼，轉過身來對著他，一臉認真道：“我叫許緞。”
她的自我介紹以一種突兀的方式出現，讓江痕聽後一頓。
他眼裡的微光轉了轉：“和我說這乾嗎？”
“下次見到我記得先喊名字。”許緞給的理由很簡單，讓他彆太嚇唬人。
“行。”江痕很鬆快的應了一聲。
許緞在外麵晃悠晃悠，順便吃了頓午飯纔回去。
等她到房子的時候，許瑩瑩也已經回來了，整個人看著精神不少，臉上也有了顏色。
一見許緞回來，她跑過去興致勃勃的說著參加生日會時的趣事。切蛋糕，拍合照，玩遊戲之類的活動，還給許緞看了她們拍的照片。
許緞靜靜的聽她說著，時不時的笑一下迴應她。
看著照片，她腦子裡好像有一根弦突然繃著緊了緊，胸口悶悶的，又噁心又暈眩的感覺。
回到房間，她打開手機相冊，翻著幾年前屈指可數的照片。
有幾張是她初中的畢業合照，根本冇什麼故事性。看著日期，她甚至都不記得是在什麼情況下拍的了。
她從小不愛拍照，許佚琴也不會想著給她拍。
在他們家，有必要拍照的情況隻有在領獎台上領獎時，畢業時，還有什麼特彆光榮的時候。根本不存在因為單純的“開心”或者“難得”而替她拍照。
去彆人做客看到人家的週歲照或寫真時，她還會覺得很新奇，能站在那看好久。
楊子文也和她說：“不要浪費時間在冇必要的事上。”
許緞聽久了，也就默認了這一事實。
其實有時候她看著彆人能回憶過去，心裡挺羨慕的。在她的過去，並冇有什麼美好到值得她回憶的東西。
同學，朋友，家人，在她生命裡逐漸成為了可以過眼雲煙的東西。
好像誰過去碾兩腳，就能碾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