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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77章 要不先把我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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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風停雨駐。

星月卻仍然不露形影,這山間幽穀,漆黑詭異得有如地獄黃泉。

峭壁上的那座翼亭,孤懸一盞風燈,自是照不亮那無儘的森沉,隻能照亮四輪椅上的男子,閉眼沐於這雨後撲麵而來的陰濕氣息,不為所動的兩道長眉。

晏遲像是睡著了。

但他知道今夜無眠,因為膝蓋骨傳來的陣陣痠痛讓他無法真正的獲得休息。

這時,他在體會著自己矛盾無比的心情。

風霜雨雪天,於他而言均是折磨,但他卻甚喜狂風大作雨雪加交,他迷戀這似乎將要翻天覆地的過程,也迷戀風霜雨雪過去有如新生一般的天和地,一切的晴和明媚對他而言都是乏味的,就如終究會腐爛的雲錦,世人津津樂道的所有幸福美滿,他卻早就洞破了煙消雲散後的寂滅。

天地循環,也無非就是新生和衰亡,過程有什麼值得期待呢?

所以反而當麵前腳下,是風雲莫測和懸崖峭壁,他才覺得興奮和有所期待。

夜深的時候,一切都像陰謀的低語,尤其當此夜星月無光,天地間都是一派的猙獰。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近前了,晏遲方纔睜開眼,他不用特意去看,已經憑藉敏銳的感觀察知來者何人,食指,微微在扶手上摩梭,燈火下鴉青的眉似浮動,牽起眼瞼,露出比夜色更黑的眸光。

徐娘,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止住步伐。

“郎主,解藥尋獲了。”

晏遲輕輕一笑:“交給龔雪鬆吧。”

“郎主!龔太醫必定會救人!”徐孃的語音帶著一絲其實並不多麼明顯的尖銳。

這不是心腹仆婢往前應對沉著的情態,但晏遲的薄眼瞼底微凸的眸珠有如冷凝般,冇有毫厘的移動,燈光下就連烏密的睫毛,也紋絲不動把眼色遮斂,唯隻將食指,在四輪椅的扶手上輕輕兩磕:“你不想讓簡永嘉活著啊?”

“郎主情知,仆平生最恨的就是戕害稚子小兒的惡徒。”徐娘語音複又低沉,但兩眼卻直盯郎主的眉眼。

但她看見的,還是無動於衷的冷凝。

晏遲倒也不是冇做迴應:“徐娘你的孩兒就是為你仇家所害,但你那仇家如今連屍骨都腐朽成泥渣了,這麼多年過去,你倒還冇有邁過這一道坎。”

“仆從來冇有忘記過要不是郎主援助,慢說報仇血恨,恐怕屍骨腐朽成泥渣的人本該換作是仆,仆也明白郎主留著簡永嘉一條性命,為的是借他之口把馮萊兄妹陷於絕境,仆隻懇請郎主待剷除馮萊兄妹之後,能讓仆殺了簡永嘉這惡徒!”徐娘站在翼亭裡那盞風燈,光照不能抵達的陰暗裡,此刻咬牙說出這番話時,那張還不曾凋衰的容顏,遍佈的是森黯的猙獰。

她的人生,似乎熬過了險劫,但許多年間,其實那如同噩夢般的一夜仍然糾纏著她,她躺在血泊裡氣息奄奄,眼睜睜地看著仇家把她仍在繈褓的小兒摔死在她的麵前,孩子的哭聲戛然而止,而她的悲哭也被刻骨的仇恨牢牢鎖緊,她握著拳頭裝作已經死去,但從此再也走不出那場噩夢。

“簡永嘉和你並無殺子之仇。”晏遲的食指仍然不緊不慢輕敲著扶手:“而且我也不需要簡永嘉的嘴咬死馮萊。”

“那郎主為何放過這惡徒?!”

“送上門的走狗,我什麼時候嫌多?”晏遲這才掀起眼瞼,直視徐娘:“且戕害稚子小兒,你麵前的我就是這樣的惡徒,簡永嘉還未得逞呢,我可是得逞了,徐娘,這樣的人你殺得完麼?”

徐娘頓時僵怔。

晏遲輕輕一笑:“稚子小兒的性命和成人壯年的性命哪有什麼尊卑貴賤之分,人啊,從來隻有該死和不該死的區彆。”

“可是稚子無辜……”

“那麼多少成人壯年就活該被冤殺了麼?”晏遲笑容未褪,但眼睛更冷:“徐娘,你這心態不改,不如先試能不能把我殺了吧,否則……你殺儘天下戕害小兒者的壯誌可冇法實現,活著也是折磨,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徐娘這才驚覺自己已經觸怒了郎主,連忙膝跪:“郎主對仆有救命之恩,仆怎敢……郎主今日提醒,仆謹記於心。”

晏遲並未讓徐娘起身,隻招手,翼亭外似無窮際的黑暗裡,青衣男子直接躍入亭中,緩推四輪椅,經山廊至屋前,直到晏遲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扇擋隔處,徐娘才微側麵頰望向屋簷下恍惚的燈火,她並不知道郎主自己承認的,到底戕害了哪家的稚子小兒。

經半日風雨,第二天清晨山澗裡水霧彌生,好在是也有旭日依時東昇,證明天氣是重新恢複了晴和,一行人都再無必要在此間山館耽擱了。

龔雪鬆昨晚就連夜審了自己身邊的小僮,得到的答案讓他又是心驚又是心灰,萬萬想不到他如此善待且還寄以厚望願將一身醫術相傳的僮仆,竟真因財帛所誘答應了助紂為虐,多得是神佛庇佑,一場突然的風雨終止了惡徒行凶,齊小郎安然無恙他當然也冇蒙冤,龔雪鬆壓根就冇想過山泥的崩泄其實並不是暴雨引起。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所謂的因果循環善惡有報無非是世人用來安慰自己的“天條”,但人生在世,確然為時運所限,如蛟龍未遇隻能潛身於魚蝦之間,君子失時也隻好拱手於小人之下,人要是背運,無論計劃得多麼完善也難以功成,晏遲想殺馮萊,就是趁著馮萊背運的時機,馮萊的計劃會受挫折,他的計劃就能夠一帆風順。

所以當龔雪鬆提出希望晏遲藉助幾員親衛,一來護送齊小郎可以安然無恙回到臨安城,再則也免得小僮和簡永嘉半路脫逃,晏遲便冇有坐壁上觀委婉拒絕,雖說在他看來,馮萊兄妹兩個已然是自身難保,這會兒子哪裡還有餘力顧及他那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劃呢。

芳期回到了清磬園,卻又立時把做好的辣椒油盛了一瓷壇,乾辣椒也讓準備了一袋子——她這回來富春避末伏,乾脆就把多數的辣椒都帶來了田莊,想的也是與其放在相邸秋涼館,還不如讓小娘替她收藏,橫豎有祖父的支援,今後即便月月抽上幾天來看望小娘王夫人也無法阻攔,待明年,辣椒的播種也當然要在田莊進行,提前“轉移”也是為了日後方便。

又因為昨晚的遭遇,係統提示她支線任務的進度又有了上漲,勝利更加在望,芳期自然想著趁熱打鐵。

她可是答應了徐娘提供辣椒,這回也是再不能食言了,進度條可是有可能會回落的!

蘇小娘固然猜度著昨日山泥崩泄事件多半是人為造成,不過因著簡永嘉本來是要行凶的,遇見這起事故倒讓惡行受到了挫折,所以蘇小娘倒也認為晏郎君是做了一件挽救無辜稚子免遭戕害的好事,這時也不攔著芳期和這位沂國公子相交了。

她雖然多年安於消沉,不多過問世事,但可冇有因此便使智計遲鈍,看得出來晏遲確然是天子信重的近臣,要是芳期能與這位結交,萬一日後遭遇險難,即便自家親長指望不上,外頭還能爭取幫手,不至於求助無門。

可芳期剛出大門,車子前就站了個攔路人。

她掀開簾子一瞧,歎了聲氣,是徐二哥。

徐明溪昨晚一直盯著簡永嘉根本就冇閤眼,大早上又趕了一程路,原本這時應當補眠的,但他卻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不能入睡,這睡不著的根由他自己偏還梳理不清晰,隻因心情煩悶不堪,乾脆就翻身起床穿衣著履在外頭閒逛,本是踩著石墩過了溪流那邊,和幾個佃農閒聊,想學些稼穡耕種的知識。

父母親長對他的人生規劃,從來都是科舉入仕,且徐明溪又深知如今的大衛看上去似乎還是花團錦簇,暗下的伏憂隱患其實已經危及國祚傳續,朝廷急用人,社稷存危殆,他做為世族子弟自然也早立下了安邦之誌,所以不僅僅是親長的督促,他自己也想儘早獲得出身,為君國兢兢業業儘臣子之責。

一個人的心力是有限的。

放在文才武略上,便難免會疏忽彆的事體,說來徐家長輩們也算務實了,不曾忘記教誡子侄農耕稼穡的重要性,蓋因科舉考的是經史詩詞、文章政見,但治國僅有滿腹經倫詩文璀璨卻遠遠不足夠,文臣仕官要具備真正的才乾,還得擅察農桑民生,政令的製定除了服務於君國,也必須符合平民布衣飽暖安定的需求。

徐明溪從小接受的是這樣的教育,奈何當他未得出身之前,必須要將大部份心力投入在經史文章,他並冇有太多機會接觸稼穡等等實務。

這回來富春,他其實除了兒女私情之外,卻也想過趁這時機增長農耕稼穡一類的見識。

可又因目睹了一行車馬而徹底分了心。

因為徐明溪認出騎馬隨行的人是曹開和,哪能不知車裡的人是誰?

這是三妹妹又要出行了?

徐明溪甚至冇怎麼經腦子,竟然就認定了三妹妹這是又想去見晏無端。

彷彿的他也攸而就梳理清楚了縱感疲睏卻難以入睡的根源,昨晚在天鐘山晏無端的那處山館裡,當簡永嘉被“逮獲”,三妹妹表現出對這起事件非同尋常的關注,且……一再地用目光關切晏無端,分明是擔心晏無端不慎被捲進宮廷黨爭。

徐明溪冇有辦法安撫自己相信妹妹的判斷,他的心裡七上八下,害怕自己在三妹妹心目中的地位,從此落在了晏遲之下。

他不能想象,有朝一日三妹妹鳳冠霞帔大婚成禮,而他並不是迎娶攜手的新郎倌,僅隻是做為親朋送嫁的一個賓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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