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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離緩緩摘下,露出一張清雋淡然的臉。
一雙眼睛無波無瀾,空洞寂然,似乎對世間萬物再也提不起興趣。
“王爺。”褚明春向麵前人行禮,出口的聲音沙啞粗糲,不似往日清潤。
褚明春的嗓子是真的啞了,不過不是意外啞的。
是她用生半夏,故意把自己弄啞的。
裴延兆聽到她的聲音,眸光一閃,沉聲吩咐。
“勞煩大夫,把褚姑孃的嗓子治好。”
大夫聞言,連連應是,額上又冒出了汗。
“在下定竭儘全力!”
當著裴延兆的麵,大夫戰戰兢兢地給褚明春看了嗓子,寫下了消火潤嗓的藥方。
待小廝去抓了藥,裴延兆這才離開。
大夫鬆了口氣,囑咐褚明春愛惜嗓子的一些事項後,亦是離開了。
湯藥很快煎好,被蒙兒端了來。
但褚明春自然不會喝,待藥放涼後,便將其倒入了花盆中。
褚明春的心早已飛往了邊關,她並不想拖延太多時間。
拖延太久,會讓昭王起疑。
冇隔多久,褚明春便再次邀請薛澄霜前往茶樓相聚。
這次,她讓何娘陪她出了王府。
仍然有兩個侍衛隨行保護。
來到茶樓,兩個侍衛在房外等了一個時辰。
待看到何娘將那帶著幕離的瘦弱身影扶出來後,二人又護送其回到了王府。
窗扇微啟,露出來的縫隙剛好可以看到樓下的馬車緩緩駛離。
褚明春抬手,將窗扇關緊。而後坐在椅上,靜靜地耐心等待著。
不多時,緊閉的門扇自外被推開些許。
頭髮高高束起,穿著一身男子衣衫的蒙兒迅速自敞開的門縫溜了進來。
門扇很快被合上。
“小姐。”
褚明春輕輕頷首,“準備妥當了嗎?”
蒙兒點了點頭,“都準備好了。”
說罷,褚明春起身便要想往外走。
“小姐。”蒙兒攔住她,細細端詳著她的臉,肅然的臉上不禁露出一點笑意。
蒙兒眼前的,已經不是那個仿若風一吹就倒的瘦弱小姐,而是一個矮小枯瘦的道人。
這是方纔那一個時辰裡,何孃親自為她打扮的。
烏黑長髮以木簪束起,將臉、脖頸、手背和手臂以及所有露在外麵的肌膚,都塗成尋常男子的黑黃色,再往臉上細細畫上皺紋,將眉畫鋒利,再貼上髭鬚。
最後,再用結實的長布條細細地為褚明春纏了綁腿。
何娘化妝手法高超,褚明春換上道袍,再拿上拂塵,往那一站,赫然便是一個行遊四方的道人形象。
又恰逢褚明春將自己的嗓子弄得粗啞,就算開口說話,也讓人察覺不到異樣。
而薛澄霜,隻需換上她的衣衫,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就好了。
末了,還評價一句。
“果然再看不出一點嬌生慣養的小姐模樣,走在街上,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
臨走前,薛澄霜戴上幕離,往桌上扔下一把銀鞘匕首。
“褚明春,你有本事,便活著回來。”
說罷,頭也不回地任何娘扶著她離去。
蒙兒是從王府偷溜出來的。她相貌本就英氣,束起頭髮,把臉塗黑,赫然便是一個青年男子模樣。
兩人迅速自茶樓離開,來到提前準備的馬車前。
蒙兒扶著褚明春上了馬車,而後跳上車轅,駕車往城門駛去。
守城士兵例行檢查,見馬車破舊,掀開簾子一看,裡麵端端正正坐著一個手執拂塵的瘦弱道人。
褚明春神情鎮定,看著士兵,不慌不忙單掌立於胸前,壓低聲音。
“貧道起手了。”
士兵冇察覺異樣,隨便瞥了兩眼,便放下簾子,放人離開了。
順利出了城後,蒙兒駕著馬車,一路向邊關的方向駛去。
馬車行駛在平坦的官道上,褚明春緊繃的身子終於放鬆了下來,才發現自己後背出了一身冷汗。掀開簾子,她仰頭看去,天高雲淡,又幾隻鳥兒相互追逐著自她眼前飛過,微風迎麵吹來,甚是愜意。
籠中鳥,如今終於得以飛出牢籠。
就算之後,風餐露宿,臥月眠霜,隻要能見到袁繼鈞,不再寄人籬下,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她也甘之如飴。
——
那邊何娘扶著戴著幕離的薛澄霜順利回了王府,冇有引起任何懷疑。
回到屋後,何娘忙緊閉窗扉,確保不被外人瞧見後,才幫薛澄霜將幕離摘了下來。
何娘壓低聲音道:“薛小姐,這些日子要委屈你了。”
“我受什麼委屈,”薛澄霜目光一一自屋中精緻華貴的陳設打量過,“這王府錦衣玉食的,比我們薛府有過而無不及。受苦的,是褚明春纔是!”
知薛澄霜心裡又泛了酸水,何娘知她一直妒忌褚明春住進王府,接近昭王。無奈一笑,道:“藏頭露麵的日子,總歸是不好過的。日後若公子知道,定會萬分感謝小姐的。”
提到袁繼鈞,薛澄霜一怔,麵上妒忌神色收斂,周身氣質漸漸消沉下來。
“褚明春若真能將表兄帶回來,我薛澄霜就一輩子佩服她!”
“小姐自是能和公子平平安安回來的。”
聽到何娘有些感慨的語氣,薛澄霜歪頭,看著她,問道:“你不跟著褚明春去,又不離開王府,日後事情敗露了,你怎麼辦?”
聞言,何娘微微一笑。
“昭王仁厚,想來到時也隻會讓老奴回到將軍府吧。”
薛澄霜勾了勾唇角,又問道褚明春平日裡都乾什麼。
“小姐每日都在看醫書,習醫術。”
果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倒是方便。
“醫書那般晦澀難懂,她如何……”
說還未說完,敲門聲忽然響起,嚇了二人一跳。
薛澄霜連忙重新戴上了幕離,整整衣衫,端坐在椅上。
“褚姑娘,是我——肖歌兒。”
何娘走至門前,拉開一條門縫,看著那明豔的笑臉,心道來者不善。她微微一笑,道:“肖姑娘,小姐今日身子有些不適,有什麼事,麻煩肖姑娘改日再來吧。”
肖歌兒露出驚訝之色,“褚姑娘身子不適,那我更要來看看了!”
說罷,也不管擋在門前的何娘,身子一擠,便自行闖了進來。
何娘冇攔住她,心中萬分焦急,麵上卻隻能強做鎮定。
肖歌兒進了內室,見那端坐在圈椅上的身影,笑吟吟道:“褚姑娘,怎得在屋裡也戴著幕離啊?”
何娘匆匆走來,擋在她麵前,“小姐嗓子啞了,說不了話,大夫說受不得風,故而時時帶著幕離。”
“原來如此,”肖歌兒用帕子掩住嘴,一臉惋惜,“我這幾日身子虛得很,還想讓褚姑娘幫我瞧瞧,看來今日是無緣了。”
“既然如此,褚姑娘,可否再給我一瓶藥膏。上次你給我的,我已經用完了。”
說著,她拿出一個精緻的銀簪子,放到了薛澄霜手邊的桌子上。
“這是王爺送我的,我戴不過來,就送給姑娘當藥錢了。”
肖歌兒笑容單純,可那炫耀意味,任誰都能聽得出來。
何娘瞥了一眼,果然見薛澄霜袖中雙手握緊了,眉頭不禁一跳。
肖歌兒又走近了,坐到薛澄霜身邊,扯開衣襟,露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紅痕。
何娘暗道不好,還冇來得及阻止,肖歌兒便開了口。
“褚姑娘,你看,王爺又冇個節製,把我弄成了這副見不得人的樣子。”
薛澄霜的胸口劇烈起伏了起來。
何娘知她是個暴脾氣的,忙擋在兩人身前,皺眉對肖歌兒斥道:“肖姑娘,這些房中之事,怎能拿出來對小姐講?!”
肖歌兒故作驚訝模樣,“是我不對,一時忘了,我這就……”
話還未說完,薛澄霜霍的站起身,來到她麵前,猛地一掌扇到了她的臉上。
肖歌兒慘叫一聲,捂著臉,又驚又怒。
心中卻又感到幾分得意。
這褚明春一副清高模樣,果然還是在惦記著王爺。
上次裝的那麼好,這次終於忍不住了。
肖歌兒看著她起伏的胸口,冷笑一聲,道:“不就是瓶藥膏嗎?褚姑娘既然不願給,那就算了。”
說罷,捂著臉,轉身離開了。
待她離開,何娘關緊門,而後將薛澄霜扶到椅上,麵上露出焦急之色。
“薛小姐,你不該與她計較的。”
半晌,薛澄霜都冇有出聲。
何娘長歎一聲,正要去為她倒一杯水。忽然,聽到那幕離後傳來一道抽泣聲。
何娘一頓,正要安慰她,便聽薛澄霜哽咽道:“褚明春在這兒,就是過的這種日子嗎?”
冇想到她會提起褚明春,何娘微愣,而後歎息道:“寄人籬下,便是如此了。”
薛澄霜摘下幕離,臉上遍佈淚痕。
她哭了許久,哭得累了,便躺在了床上歇息。
何娘為她放下床帳,默默在外間等候,不再打擾。
這一躺,便躺至暮色來臨。
見天色已晚,何娘正要準備晚膳,忽然,便見一道高大人影走了進來。
來人正是昭王。
何娘隱隱聞到他身上傳來的酒氣,心中猛地一跳,神色如常地向他行了一禮。
“參見王爺。”
“褚姑娘呢?”
“褚姑娘今日身子疲乏,便早早歇下了。”
“今日肖歌兒可是來過了?”
裴延兆說著,抬腳便往內屋走去。
何娘見狀,心中大驚,攔在了他的身前。
“請王爺留步,小姐已是歇下,這般擅闖,有些於理不合。”
裴延兆腳步不停,一旁小廝拉過何娘,笑著道:“王爺隻是想看望一下褚姑娘,何必如此大驚小怪。”
說著,漸漸把她拉到了門外。
眼見形勢不好,何娘怕薛澄霜暴露,扭頭望著屋內,高叫道:“王爺,小姐今日心情不好,怕是會怠慢了王爺,不如改日再來……”
房門砰的一聲關上,將聲音感覺在外。
裴延兆緩緩走至床邊,透過層層紗帳看著側躺的身影,沉聲開口。
“明春,為何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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