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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界小說 > 仲夏之夢 > 第 3 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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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陽光透了進來,餘映從夢中醒來,阿爾馬菲海岸的空氣裡帶著淡淡的鹽味,與窗外檸檬樹交織出檸檬海鹽汽水味的初夏。

餘映從行李箱裡拿出檸檬黃連衣裙,這件裙子是秦湛去年回國時送給她的,說是他在波西塔諾采風時在檸檬樹下吹著海風聽著鳥鳴之大成,巴巴地千裡迢迢給她帶去。

餘映很喜歡這條裙子,它按著她的身圍量身定做,垂墜感十足的檸檬黃色綢緞優雅又不失活潑,一字肩的設計以及腰部的收省巧妙地勾勒出身形,再配上珍珠項鍊與耳墜,潔白的珍珠在鎖骨上發出瑩潤的光澤,更顯肌膚白皙。

秦湛將裙子送給她時天氣正冷,還冇等回暖他便迫不及待地回去了,設計者從未見過他心愛的女人穿上為之得意的設計品。餘映迫不及待地,滿懷期待地想讓男友看見它是多麼的合身,又是多麼的美麗。

但是此刻,她懷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款款走下扶梯,裝作不經意地掃一眼。

鋼琴邊倚著一個人,烏黑的頭髮用髮膠一絲不苟地梳上去,嘴裡咬著一支菸,猩紅一點,看見她下來,修長瘦削的手指夾走煙,徐徐吐出煙霧,眉眼模糊在升起彌散的青白色煙霧裡。

餘映站在最後一層樓梯上,已經能聞到尼古丁微苦帶著辛辣的味道,她屏住呼吸,試圖越過他去。

“餘映?”他的聲音清朗,是純正標準的中文,意外地好聽,“請問您是餘映嗎?”

餘映偏頭,才發現男人長著一張東方人雋秀的麵孔,不像菲尼克鋒芒畢露的,一眼而知的英俊,而更像是山水畫裡的留白,不喧賓奪主的內斂平和。

他眼裡流露出少許詫異,劍眉輕挑。

“嗯。”餘映稍稍放下戒心,“請問你是…”

“我叫許渝堰,”確定她的身份後,他眼中的驚訝轉變為驚喜,“我曾經…經常在劇院看你的演出。”

“謝謝你。”餘映輕輕地笑起來。

許渝堰掐滅菸蒂:“許久冇看見你演《易安》了,買了好幾次票都冇賭出你的cast。”

他放低聲音,帶著笑意,像是不經意地問:“是在排練新節目嗎?能不能透露口風,我好貢獻票房?”

“冇有,”餘映淡淡道,“這幾年排期太滿,準備休息一段時間。”

許渝堰似是不信,但他冇有說什麼,隻是輕聲道:“我很期待在劇院裡再次看見你。”

“謝謝。”餘映彎彎眼睛,禮貌地表達謝意,心想這事是她無法決定的,或許這位帥哥要失望了。

“餘小姐是自己一個人嗎?”

餘映猶豫了一下,才半真半假地回答:“我要去找男朋友。”

果不其然許渝堰眼裡掠過一絲失望,但他偏頭掩飾了這一點,體貼地不再問下去,而是轉移話題。

“餘小姐今天的裙子很漂亮。”

“謝謝,是男友的禮物。”餘映忍住笑意。

許渝堰不意,出於男人微妙的競爭,他再也說不出口溢美之詞,但是碰了兩個軟釘子後,他仍然不死心地想試一試。

一定是天大的緣分,在會在這離中國幾千裡遠的地方遇見這位古典舞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他幾乎可以預見,幾年後,甚至不用幾年,她就會位於中國頂尖的舞者之列。

“這邊的風景極美,”他不給餘映打斷的機會,“不遠處有一座自中世紀起便存在的教堂,今日有唱經班彌撒,餘小姐有冇有興趣去看看。”

門邊的鈴鐺叮鈴鈴響起,菲尼克拎著一個酒瓶走進來,金色的髮絲淩亂地耷拉在額間,隻是一夜不見,胡茬便從下巴冒出來,像是流浪街頭的醉漢。

餘映遇上了他的目光,陽光下藍色瞳仁深邃,似是風平浪靜的湖泊,潛藏著深深的危險,一旦不慎便會跌入,溺亡其中。

陽光透過在彩色琉璃照在東方玫瑰身上,悉心設計的連衣裙勾勒出她婀娜的身姿。珍珠項鍊在光線的照射下通體透亮,如星辰般散發出璀璨的光芒。

菲尼克不由自主地想,她今日看上去興致不錯,比昨天更加的光彩照人。

隻是站在她身邊的東方男人又是誰,是因為他的出現她才捨得施捨那一絲笑意嗎?

她明亮瑩潤的黑眼睛微微瞪大,是對他的不請自來感到意外嗎?是覺得打擾了她的幽會而不喜嗎?她穿得簡直就像一顆圓乎乎的成熟的檸檬!菲尼克曾嘗試著吃下一顆完整的檸檬,聞著清香,吃著卻是苦澀酸爽。

他們在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外祖母在世時嘗試著教他中文,彼時他對法語和俄語更感興趣,對於這些畫符般的方塊字提不起一絲興趣,因而到如今仍舊對中文一竅不通。

外祖母和母親曾說過他有朝一日會為冇能學會中文這門充滿魅力的語言而後悔。菲尼克終於開始後悔。

他們到底在說什麼!

“好嘅。”餘映一彎眼睛,“冇諗到你都係廣東人。”

“阿媽係廣州嘅。”許渝堰也笑,他奇怪地看了一眼菲尼克,轉而對餘映說,“老闆貪杯佢飲醉,你要注意啲。”

餘映點頭:“佢脾氣好臭

人都唔錯嘅。”

菲尼克腦中轟轟響,鞭炮煙花在他耳邊齊鳴,他清楚地意識到,眼前這兩個東方人正操持著一口與印歐語係完全不同的語言對他品頭論足。

他的視線穿過餘映,她身後的不透明黑色玻璃牆上隱約照出一個頹喪的人,白色襯衫揉皺了沾染著褐色酒漬,眼神迷離,頭髮比雞窩還要雜亂,這也正常,昨夜倉皇逃亡時他隨手順走了倫德博格珍藏的威士忌,試圖用酒精和冷風麻痹自己,為保持手指的靈活性,他不常喝酒,一瓶喝完便完全醉倒。

他在海邊待了一晚上,黑夜暗淡了海浪,灰藍色的波濤帶給他零碎的回憶:外祖母咿呀咿呀唱著的戲曲、母親輕輕哼唱民間小調,博物館裡的那幅仕女圖…他將人生短短二十來年翻來覆去地想了一遍,餘映的身影忽然闖進他的腦海,她是一個與外祖母全然不同的東方女人,外祖母沉靜堅韌,溫柔強大,而她呢?隻是一個養在嬌室裡,善良無處安放的,空有漂亮的瓷瓶。

他頗具成見地想著,如今還要加上容易受男人花言蜜語哄騙這一缺點,她比不上外祖母的萬分之一,這個天真的愚蠢的女人!

他反覆從玻璃的另一麵,厭煩地瞅著自己的臉龐,那淩亂的胡茬和無神的眼睛,是遭到唾棄和厭惡的失敗者形象,對麵那兩個人,用議論紛紛的眼神看著他,他頭暈腦脹,對脫離掌控的無力和酒精所導致的糊塗衝動讓他失了風度。

脫口而出後他猛地一激靈,試圖從一團漿糊的腦子裡找出剛纔說了什麼,不期然,他撞上了餘映的眼神。

她不應該用這種眼神看他,就像在看街邊人喊人打的小偷。

“先生,”許渝堰冷冷道,“我們想用什麼語言是我們的自由,你逾矩了…”

他說了什麼?

菲尼克終於想起來,他說,你們能不能說點我聽得懂的話。

真是可怕,一定是酒精的緣故,他一定是中了女巫的巫術,才突然對自己的嘴巴失去了控製,上帝作證,他根本冇這麼想過…應該。

然而他還冇來得及想出個所以然,餘映就毫不猶豫地與他擦肩而過,留下一股芳香馥鬱的氣息。

以石板為階梯的山路通向海邊,天藍如水,粉白小屋倚山而建,餘映隻顧著往前走,許渝堰緊緊跟在她身後,笑問:“人都唔錯嘅?”

他聲音帶著揶揄,可餘映竟然在出神,她竟然忘記問,昨晚菲尼克彈的那首曲子的名字。

*

啊聖瑪利亞/

溫柔的母親/

請你聽一回少女懇求/

在這荒涼的岩石上/

我的控訴飛向你的身旁…

穿著白綢緞袍子的孩童唱著聖潔的歌,清澈空靈的童聲在高高穹頂裡久久迴盪,肅穆的會眾虔誠地聆聽著聲達上天宛若天籟的頌讚,輕柔動聽的音律洗滌心靈,任何汙穢在此也會變得純淨,聖母瑪利亞的潔白無瑕的雕像溫柔地垂眸,餘映安靜地聽著,微微動容。

燈光,建築,頌歌,聲音,一切都凝結著人類智慧,皆是精心設計使人以暫時忘卻生活的苦難艱辛,一首讚美詩畢,近來躁鬱一洗而儘,靈魂飄飄然恍若升空,就連身體上隱隱作痛的傷病似乎也離她而去。

直到走出教堂,她都冇能回過神來。

許渝堰一直盯著她,見她神情恍惚,忍不住道,“我向來將它視為治癒精神疲憊的靈藥,希望對你有用。”

儘管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使得餘映缺席了整整一年的巡演,可明眼人都看得出,餘映渾身上下充斥著疲倦,儘管眼中仍有光彩,但隻消輕輕一擊,她便會從高台上墜落,如同瓷器般粉碎。

若不做些什麼,很有可能就再也無法在舞台上看到這位集天賦與技巧於一體,幾十年難遇的舞者了。

“謝謝你。”餘映渾身為之一輕,流露出毫無遮掩的真心的笑容,“我現在覺得很舒服。”

明荷說得對,出來走一走,儘管對身體上並無助益,可自受傷以來一直緊繃的心神突然得到舒緩,也算是不錯的結果。

“餘小姐,您的演出也能讓我有這種感覺。”許渝堰認真地望著她,“每當我覺得生活不堪重負時,隻消看上一場演出,就會覺得有動力打起精神來麵對明天。”

您可千萬彆退役,我還冇看夠呢。

他深深的充滿期待的凝視,讓餘映感到渾身不自在,那寄托著真心實意的請求的目光近乎凝結成實質,化作一座大山向餘映重重壓去,令人呼吸不暢,心跳加快。

“我會努力的。”餘映乾巴巴道。

但真不是她能決定的事情。

她是在演出時受的傷,聚光燈投下熾熱的白光,晶瑩的汗水流進眼裡,近乎睜不開眼睛,即便睜開了,眼中也是白茫茫一片,因此在做絞腿蹦子時,她忽視了地上成灘的汗漬,腳下一滑,右腳腳踝劇痛,她拚儘全力穩住身子,迅速將端腿轉換成探海翻身接吸腿翻身,這樣可以避免受傷的右腳再次施力。

初始隻道是尋常扭傷,為給千裡迢迢而來的觀眾一個交代,她忍著痛跳完了一整部舞劇,但她冇能出現在最終的謝幕,在聚光燈熄滅的那一瞬間,她再也站不起來了。

舞團的隊醫,首都醫院運動康複科的醫生都告訴她,她的小腿受到無法逆轉的損傷。

若她隻是普通人,對生活並不會造成巨大影響,頂多隻是不能劇烈運動而已。

但她是一名舞者,這意味著整個職業生涯即將斷送。

不可能!

不要!

可往後的日子就像她在舞台上拚儘全力也挪不到聚光燈下一樣,她永遠地陷入了黑暗。

無論她如何配合醫生的治療,長而細的銀針密密匝匝地紮進皮膚,苦澀辛辣的中藥熬了一包又一包,鋒利的手術刀一次又一次劃開嬌嫩的皮膚,留下蜿蜒的醜陋的疤痕。

她顫抖著扶著冰冷的柺杖一次次站起,鬆開柺杖,又頹然倒下。

她能走能動,但她再也跳不了舞了。

這與奪去她的性命何異,她不甘心。

她無可奈何。

她喝下母親求來的符水,戴上開光的手鐲,春節拜神清明祭祖都用了十足的虔誠。

似乎不奏效,那麼西方的神明管不管用呢,也許求一求仁慈的聖母瑪利亞,救世主耶穌,至高無上的上帝之類的會起效用,也許不會,畢竟她已經拜過東方本土的各路神佛,也不見它們垂憐。

許渝堰的視線一直落在她身上,見她經曆了起落落落到平和複雜萬變的神情,不由覺得好笑,舞台上的餘映光芒四射,像是一台精密永不會出錯的機器,台下的她卻是如此的活潑靈動。

她是如此的引人注目,因此當不長眼的小賊試圖將手伸進她的挎包裡時,立刻有見義勇為之士大聲製止。

餘映循聲轉頭,便看見德米安天使般精緻漂亮得像是女孩的小臉,漂亮的小賊被熱心人牢牢擒製著,手中還拿著她的錢包。

餘映感到十分有趣,她輕聲問:“德米安,你為什麼非要逮著我偷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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